长公主(重生) 第4节
作者:
伐姝 更新:2025-04-15 09:43 字数:4857
她重生回来,还未适应。这日下来突发事情许多,心神又被分走,自然也记不起这一年,她的弟弟容明辕要回长安。
“本宫听说了。”披风的遮挡下,容洛的指甲扎入掌心里。疼痛抑制了愤怒,容洛转眼看向重澈,“有何可比?明兰参通齐家治国平天下,学的是为君之道。明辕修习为君为民为社稷,要学的是为臣之术。他们道路不同,相互比较无一分意义。”
重澈低眼,与她相视。许久后轻轻勾唇:“确实,要与太子相较,怕是只有殿下能担此重任。”
容洛静默看他。
半晌,她移开眼,继续往前走去。
何姑姑跟上,被她错手拿走手中的纸伞。抬眼看向容洛,容洛偏首一低。
明白了她的意思,何姑姑后退几步,领着轿辇从她身边越过,先行一步。
“重澈,你一直慎言。”容洛迈过拱门,“拿我来跟太子比较。这话要是被哪个有心人听到,来日就可以做他掌中利剑了。”
重澈轻笑,“殿下是连隐南养大的,怎会有辱她千古一帝的名声?”
直呼皇太后连隐南的大名,宫里宫外,也就只有他这一个臣子不怕。
别眼睇向他,容洛举着伞在大道上不急不缓地步行,“说罢,你到底是想做什么?你幼时开始就不是多舌之人,打什么说话唠嗑的名头来笑话我?”
闻言,重澈摇首,认真道:“我是当真只想送你一路。”
容洛脚步一停,转过身看着他。
重澈一身玄青色绣翠竹的圆领长袍,高束的长发沾了水,有几缕纠缠在他肩头。他就站在她身后,飞鸿一般的眉宇里平淡如初,凤眸注视着她,内里掩着几分晦暗,见她停下来,瞳珠里又多了些奇怪,绯色的唇微微抿着。
打量他少许。容洛看他面色没有异样,语气听起来也不像是扯谎。
“你要扯谎,横竖我也看不出来。权且信了你。”回身前行,雨水渐渐大起来。容洛挡着雨缓缓地走,忽然对他说:“今日母妃因姜嫔小产,我以姜嫔谋害皇嗣的理由,请父皇对姜氏夷三族。”
前世重澈背叛了她,她这一世本该远离他。但鬼使神差,她还是禁不住对他说了自己的苦恼:“母亲说我不该如此。你帮我想想,我是否真如母亲所说,做错了?”
重澈是重家家主重锦昌在一次酒醉后,误认其母司命为亡妻所生。重锦昌深爱亡妻,发誓不再娶,知道司命有孕,他毅然抛弃司命。在司命难产离世后,面对重澈,依然冷血不认亲。还是司命生前好友霖荣郡主重情重义,将重澈收养,这才不至于让重澈流离失所。
虽然他已经在十岁时被霖荣郡主施压重氏族长认祖归宗,但憎恨重锦昌,决然摘除字辈“翰”,更常年不回重家,与重锦昌朝堂相对。这些原因在前,容洛是一点儿不担心他会对谢家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来的。
“夷三族的事已经定下,你比我清楚。”重澈走到她身旁,“你并不后悔,又何须听谢贵妃所言。”
“母亲要我安分守己,不要再莽撞行事。”容洛看向前方,一路过了许多宫门,明德宫也近了,“我不想。你觉得如何?”
停在明德宫的宫门前,重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在这皇宫中,只有你能与太子相较。”
他语气淡薄,好似这对比只是寻常的叙家常,“你并非笼中雀。”
抚上披风,容洛朝他走了一步,面目凝肃:“你这话无疑要我落人口舌。你跟随姑姑,年长我五岁。不会不知道,在这宫中,太出彩的女子向来都活不长。”
离宫室不过几步之遥,四下洒扫宫婢不在少数。其中如有哪家妃子或是帝皇的眼线,把重澈的话传到那些人耳中,容洛往后处境必定如同刀山火海。
“连隐南视你如己出,养育上学都是亲自去做。谢家和她各为你身后一盾,”重澈垂眼看着她,半敛的眸子里似乎藏了最要命的蛊术,“我既将这话出口,自会做你身后一盾。再必要,作为你手中利器抑或不可。”
容洛凝视着他。在他话语掷地时,她的眼中颜色一寸寸浓郁的深邃下去。忽然又挑起唇,看到别处,一声嗤笑。
“身后盾,手中剑?”
前世她无论如何都不信他背叛了她。直到飞鸽落入手中,看到那一绢白色锦帛上“重澈反,北珩王”的六个血字,她才终于信了,她的挚爱,她的最后依靠,将她遗弃在了这深宫血路上!
下酒菜只有傀儡的身份……那一杯鸩酒可真是多难入喉啊。
“若真的如何……你会站在我这一方么?”几要泣血的话在喉头咽下,容洛注视着他,脸上似乎在笑,语调里却十分悲凉。
重澈的右手在身侧扬起,又不动声色的垂下。
沉了声,重澈有如发誓:“会。”
容洛蓦然沉眼,后退一步。
“世事难料。”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握着伞,慢慢地抬起头,“我已在漩涡当中,不惜一切保命已属不易。你并非我所能掌控,我也不是你脚下的阶石。你与我路不相同,终有一日,我将与你为敌。”
隔着雨帘和伞下影幕,她看不清重澈的面容。良久相对,她侧过身,往明德宫里走去。
【作者有话说】
捉了个虫_(:3」∠)_
第4章
◎幼弟回宫。◎
雨水打落明德宫前的两树海棠,花叶沉入泥泞之间。
锦履在其上毫不留情的践踏而过,她迈入庭中,何姑姑早已等候多时。将伞柄交到侍婢秋夕手里,何姑姑在几步间迎上,麻利地解开披风的花结,双手顺着披风的针脚抚到肩头,下一刻,披风就轻飘飘地被抱入她的怀中。到了室内,热茶滚滚,满室盈香。
接过茶水略略抿了一口,容洛从半开的轩窗向宫门望去。
大雨如瀑,戴着雨蓑在宫门下打扫的宫人也不少。容洛一双眼在褚色披蓑里行来往去,已不见那玄青衣袍。
也该是。她已将话那样的袒露出来,他怎么还会多留一会儿。要知道,长安三千有才的郎君里,他是最出色的公子,更是谋臣中的谋臣。
向她表明了辅佐之意,却被她拒绝——甚至还说她与他终有一日为敌,他怕是要生气的吧?但经历北珩王的那场篡权,她又怎么还能全心全意的去信任他。
轻轻叹了一气。容洛看着何姑姑徐步从门外走进来:“奴婢在偏室备下了热水,殿下此时沐浴么?”
听何姑姑来问,容洛微微一顿,颔首应了一声,往偏室走去。
在偏室褪去纱衣襦裙,宫婢在她的命令下陆续退出偏室。将身子埋入水中,容洛看向雕花衣桁上那件藕白襦裙。
襦裙几乎被血污染就,又在雨水里行了一路,看起来极其污浊。若非有披风遮挡,她穿着这样的襦裙一路回来,必会被那些个言官的眼线抓住,啰里啰嗦地向皇帝弹劾她作为一国公主,毫无公主仪态。
还是多亏了他的披风。
心里悠悠转了口气,想起重澈,容洛烦闷地将一半脸面缩进水中。
说什么手中剑之类的话搅扰她烦心……就算她不顾忌前世背叛,与他盟誓,她也不能一直依附他前行。
前世虽沦为新帝手中提线偶人,听他拨弄驱使。但他心机深沉不如皇帝城府老辣,又躯体孱弱,她这才得以暗度陈仓,蓄养谋臣,招揽有能之士为她所用。甚至最后参与夺嫡。
可重生之后,皇帝狠毒,谋臣甚多。尽管她身后母亲是一朝贵妃,外祖谢家掌握朝中大权,可母亲明知皇帝所为却依旧放任,谢家则是忠良世家,两厢都不会成为她的助力。
她有心向皇帝复仇,保住谢家与母妃,但这两个意愿都需要她手中握有极大的、能与皇帝抗衡的权利。这非一朝一夕所能成就,她却偏偏又回到了这样进退维谷的年纪。
——十四岁。
距离谢家九族株连,不过只有短短两年而已。
烦躁地蹙紧了眉峰,容洛将头仰出水面,狠狠地舀了一捧水,往自己脸上泼去。
温水在脸上肆意横流,拨开黏在颈上的发丝,她抬手用力抹了把脸面。
自重生起,头颅上的屠刀便又一次在缓缓落下。她已无时间可以耗费,十四岁到十六岁的时间当中,若她不能作为主帅,招揽足够能与皇帝相抗衡的棋子,她只有死一条路可走——
双眼凝住在那件半是血污,半是藕白与华贵的襦裙上,容洛从木匣中握过一把胰子,在肌肤上揉搓。
·
阴雨连绵了几日,终于在十皇子容明辕回到宫中的时候放晴。
谢贵妃小产,小月还未坐完,不宜被风吹日晒,留在了羚鸾宫。容洛作为容明辕一母同胞的长姐,自然要来看望幼弟。
“还是明辕让朕舒心,比老四老五几个用功多了!”
才到文德殿,容洛便听着里头传来皇帝洪亮的笑声。
眉眼略略颤动。她不急不缓地进了殿,先给上座皇帝和皇后向凌竹问了安好,才走向容明辕。
容明辕比容洛小四岁,出生便因病弱被林太医带去了南疆求医。容洛跟他见面机会甚少,偶尔他身子骨好一些,被皇帝召回长安,她才能跟他见上一面。
握着他的手上下端量,容洛的视线逐一扫过他的病态缠绵的眉眼,白若魑魅的脸面。眼中恨意一闪而过,下一刻扬起温和的笑意,伸手在容明辕手背上疼惜的摩挲了片刻,潸然眼眶一红:“几年未见,你长高了。”
容明辕听着这一句话,骤时唇畔瘪紧,眼中掉下泪珠来:“阿姐——咳咳……”
要是抱向容洛的动作未成,没能说半句话,他又开始猛烈的咳嗽起来。
容明辕本就多病,突然这般,皇帝和向凌竹一下从坐席上站起来,其他来看的姊妹兄弟也探了头来看,俱是一副担心的样子。
容洛就在他身前,他咳出第一声时似乎被吓了一跳,但却很快镇定的搀扶着他坐下,手上轻抚他脊背的空当还偏首看向林太医:“这几日长安才熄了雨水,你怎么可让十皇子穿得如此单薄?父皇将十皇子全权交付于你照料,你竟是如此做事!”
俨然一副关爱幼弟的模样。
林太医佝偻着腰走上前,望了一眼皇帝,对容洛回道:“殿下冤枉。皇帝交付于微臣之事,微臣不敢忘却。早晨微臣给皇子备下过一张狐裘,约莫是被照顾皇子起居的小童忘了……”
容洛拧眉:“小童?”
“是十皇子的书童燕南,与皇子年纪相当。皇子喜爱他,微臣就让他负责了皇子的饮食起居。”
“燕南。”容洛应了一句,回头看向皇帝,“父皇,明辕身子不比其他弟弟,让山野小童负责起居如何可行?还是换他人照顾弟弟吧。”
岂料一听这话,容明辕先急了,“阿姐不可……燕南无父无母,又初到长安。要是换了别人,下去深冬,他是熬不过去的!阿姐,今日之事是我的错,燕南是给我披过衣服的,只是嫌弃狐裘太大阻碍脚步,这才不穿的……”
容洛回眼看着容明辕,蹙着眉不说话。容明辕见她这样,心急地扯着她的袖子,哀求道:“阿姐……”
“你长姐意决,朕怎能不如她的愿?”皇帝开口,容明辕吓了一跳,颓然地落座于席上,神色凄楚地看着容洛,“都说父皇最疼阿姐,阿姐喜爱什么,父皇便给什么。如今看来果然不错,只要阿姐开了口,即便是要他人所爱,父皇也会答允。”
话说得酸,又有点冒犯容洛和皇帝,但胜在他言语委屈,又是因病常居南疆,故而也没有人跟他计较。
不过今日文德殿凑着热闹来看容明辕的皇子公主不少,没几个人敢对容洛和皇帝这般说话,一时间听了都不由惊诧。
大殿中忽然寂静下来,容洛闻声,动作滞在原地。半晌一声不吭地移走帮容明辕抚背的手,站了起来。
容明辕看着她对皇帝福身,以为她生了气,想要请旨,从席上跪坐起来,伸手抓向容洛。
“明辕如此想我,当真是让我伤心。父皇,为了不让明辕说明崇酷爱夺人所好,您就纵容一回明崇,撤了明崇要换掉那名仆童的旨意吧?”
手指还没碰到容洛的衣角,容明辕就听容洛启唇道。
皇帝在容洛与容明辕之间看了一眼,忽而无奈一笑,偏首对向凌竹道:“你看,他们姐弟吵架,偏还要将朕拉进去。”
向凌竹皇后二十年,自然清楚皇帝,当即回道:“陛下宠爱明崇,难免让其他兄弟吃醋。不如这般,就将那名为燕南的小童赐给十皇子,往后那小童就是十皇子的人,谁也不能轻易处置。顺便也给其他的皇子公主们赏赐一些物什,免得来日又像十皇子那样,跟明崇公主比较,显得委屈。”
皇帝颔首,“也好。”又看向容明辕,笑道:“从今那名小童便是你所有,除你一人之外,谁也不可擅意处置。晚些朕便让中书省拟旨,送到建章宫。”
容明辕微微张着嘴,眼中盛满明光,左看了看皇帝,右看看容洛,十分惊讶。
“这孩子。”向凌竹轻笑,对容明辕道:“还不快谢恩?”
容明辕这才反应过来,喜不自禁地从席后走到席前,对着皇帝长长一拜:“谢父皇恩赐!”
罢了又对向凌竹笑盈盈地拜下去:“谢母后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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