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平常表情少，但嵇瑶脸上一直都是平静而温和的模样，叫人看见就心生宁静，可现在，她的表情只剩下空洞的柔和，再没有原本的灵动。
  塞缪有些担心，可嵇瑶身上透过来的气息却告诉他：一切安好，无事发生。
  难道是自己的感知力出问题了？
  塞缪强行压下心中挥之不去的疑惑，准备结束之后好好问一下嵇瑶。
  就在精灵还在纠结女巫的身体状态的时候，嵇瑶早就已经变作了灵体，朝着精灵离开的方向飞去。
  灵魂出窍是道家的独门绝技，但是嵇瑶年岁尚轻，就算天赋绝佳，也只不过是能堪堪撑一炷香的时间罢了。
  一旦灵体遭到攻击或是超过了最佳回魂时间，就会对三魂七魄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进而对修炼产生影响。
  但她除了兵行险招，也实在想不出别的方法来了。
  培育室内管束很严，除了正常的时间之外，任何精灵都不允许踏出培育室半步。
  但好在，她还是出来了，不是吗？
  这片大陆上再没有第二个懂得道术的人，嵇瑶完全不惧他们会对自己造成伤害，因此飘得随心所欲，连穿墙都无所畏惧。
  终于在穿透了第不知道多少面墙之后，嵇瑶终于见到了那名精灵的身影。
  她连忙飘得高些，好看清这间房间的全貌。
  与嵇瑶之前猜测的富丽堂皇相反，这间房间逼仄无比，唯一的光源来自于最顶上那一扇小小的窗户，所以尽管时值正午，这房间也昏暗无比，让人喘不过气来。
  嵇瑶顺着窗户探出头，想要看清这间房的位置所在。
  当原本熟悉的景物突然模糊却陌生起来，嵇瑶才恍然发觉：这里是魔法塔最中央那座高塔的塔尖！
  她心神一颤，连忙收回探出的头，只蜷缩在墙边的角落，和那精灵一起等着主教的出现。
  她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紧张，自然也不知道她的眼睛已经在灵体的状态下无限睁大，几乎有些发酸了。
  一炷香的时间已经过去三分之一，嵇瑶轻喘了一口气，从四肢传来的痛意刺骨，她已经开始觉得有些吃力了。
  她刚要降低高度去观察那精灵是死是活，就感觉到身侧的气息猛然扭曲一瞬，一股极其恐怖而强大的气息丝丝缕缕地冒出，如山岳般伫立身侧，几乎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嵇瑶连忙停下了动作，只安分呆在角落，可那气息却还是如影随形，让她的灵体都止不住地发颤。
  她原本以为是自己已经被发现了，可知道那位一直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主教现身，她才恍然间意识到：原来那气息并不是在针对自己，而是那主教身侧逸散出来的。
  仅仅只是无意识散发出来的气息，就能在刹那间填满了这一整间房间，还能让她感觉到如此强烈的压力。
  嵇瑶心中骇然，这主教果然不好对付。
  她在那压力之下艰难地低下头，才终于看清楚那名主教的身影。
  男人白色长发逶迤，硕大的龙尾几乎占据了室内所有的空地，她看不清那龙族的面容，只能依稀看清那主教头上盘缠着的龙角。
  那龙角形状优美自然，弧度流畅，却通体呈现出如血般凝重的红色，压迫感迎面而来，嵇瑶虽早有心里准备，现下也不觉得震惊。
  果然，这主教已经有至少两百年的寿命了。
  达格纳曾经对他们说过，要是想判断一名龙族的实力，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看那龙族头上的龙角，龙角越大、形状越完整，这名龙族的实力也就越强。
  而就嵇瑶的观察而言，主教的龙角不知道比达格纳大了多少，实力肯定远超达格纳数倍。
  那山岳般的压力沉甸甸坠在嵇瑶心间，灵体不能言语不能动作，她只能压抑住想要喘气的冲动，接着看下去。
  那精灵一看见龙族出现，就直接单膝跪地，朝着那龙族的方向俯下身，嗫嚅道：“禀大人，塔中的白灵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全部失去了活性。”
  他又颤抖着手从腰间掏出一个布袋，双手举起，呈在了那龙族眼前。
  嵇瑶虽然并没有见过那布袋，却也心知肚明：那布袋之中，装着的就是那一批白灵的种子。
  她没有因这个分去太多心神，只是凝神观察着，生怕错过一点动静。
  精灵浑身都笼罩在这一股恐怖的威压之下，他的身体早就已经僵硬到不能移动，却还是努力地保持手上动作的平稳，好让自己不被怪罪。
  龙族尖利的长甲探出，轻轻拨弄了那布袋一下。
  一粒种子骨碌碌地滚出，恰巧就落在了那长甲的正中间。
  嵇瑶的猜测果然没有错，那正是失去了活性的种子。
  可她却完全没有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只见那长甲轻松地将那种子点起，紧接着，一股渊停岳峙的力量猛然出现，系数灌进了那种子之中。
  那力量仅仅只是逸散出一点，嵇瑶身形一歪，险些控制不住身体的平衡摔落下去，身处在那力量正中央的精灵就更加倒霉了，尽管周身萦绕着一层淡绿色的光辉，可那精灵的身体却依旧像筛子一样发抖，冷汗涔涔从额间滑落而下，嵇瑶看得分明，那冷汗已经在地上累了一滩了。
  ……那层光辉，已经是精灵身体之中所有的力量了。
  嵇瑶心中的震惊已经很难用语言表述出来了，而在察觉到那颗种子发生了什么之后，她却像是登时失去了所有力气，撞上了身后的墙壁。
  灵体没有实体，她那一下不可能制造出任何动静，也就是说，有那么一瞬间，嵇瑶是真的失去了对自己灵魂的控制。
  那枚被嵇瑶比喻成汪洋大海的种子，竟然在刚才的那一瞬间被填满了。
  就算是嵇瑶自己的灵力，也最多只能灌满这样三颗种子，还是在动用增益符咒之后的乐观估计，可主教却能毫不费力地就这样灌满一颗种子，不可谓不骇人。
  嵇瑶再一次对主教的实力有了实质性的判断，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塞洛斯忌惮至此，为什么狄娅老师的表情那样凝重。
  或许根本就不需要魔法塔那些只能靠祭祀提高力量的精灵，主教一个人就可以与千军万马相抵。
  正当她心神摇晃至极，室内却突然冒出一个微讶的气音。
  “嗯？”
  那长甲毫不在意地将那枚已经成型的白灵掷远，那半人半龙的男性终于略略抬起身子，低沉的声音如同不断嗡鸣的古钟回荡在室内：“掌管白灵的，是谁。”
  那精灵早就已经没办法维持着半跪的姿势了，他瘫软在地上，头发也不知道何时散开，凌乱地铺了满地，可是主教发问，他却又不能不答。
  精灵周身的力量屏障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边缘处已经忽明忽暗，像是下一秒就要完全碎裂，将主人完全暴露在这力量之下了。
  靠着着摇摇欲坠的屏障，精灵又喷了一大口血出来，才终于勉力回答道：“是、是维……咳，维利亚大人。”
  好不容易强撑着说完这句话，精灵还没来得及调整自己的气息，就被身侧那一股突然加强的力量震晕过去，“砰”得一声砸在地上，不省人事。
  “维利亚……”
  主教并没有在意那个已经瘫倒在地上的精灵，只是冷笑出声。
  嵇瑶心中警铃大作，心中却勉强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看样子，主教应该是现在才意识到维利亚叛变的事情。
  那这样看来，女巫现在应当是安全的。
  那尖锐的长甲没有收回，而是又往前探了探，竟直接伸出了整只手掌。
  嵇瑶凝神看着那主教的动作，只见那手掌上渐渐浮现出一把钥匙形状的硬物，只是那钥匙的末端形状实在太过奇怪，活像是被什么人硬生生从中间直接砍断，只剩下了残缺的半截，扭曲地暴露在空气中。
  嵇瑶一愣，但就在火光电石间，她倏然反应过来——
  那是维利亚身上那一对镣铐的钥匙！
  可现在钥匙残缺，任谁都知道，这副钥匙对应的镣铐，肯定也已经被破坏得彻底了。
  “塞洛斯……呵。”
  嵇瑶心下如明镜，她一点也不意外主教能在顷刻间就猜出破坏镣铐者的身份。
  在两百年前那场大战中，无数精彩绝艳的强者如流星般陨落，现在还存于世的强者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除了在各族的王，就只剩下塞洛斯学院的老师了。
  而实力强大到能直接破坏这一副出自主教之手的镣铐的人，就更是寥寥无几了。
  如果能联系到精灵族和矮人族的领袖，维利亚根本就不会为魔法塔效力，所以能帮到她的，也只有塞洛斯的人了。
  这样的行事逻辑，嵇瑶心中早已洞然，更何况这位主教。
  不过，他还是晚了一步。
  知道了又怎样？女巫隐匿踪迹的本事天下一流，连两百年前那场大战中地毯式的搜捕都可以躲过，更何况是主教一个搜寻？
  就算是魔法塔倾巢而出，也几率渺茫。
  更何况，嵇瑶冰冷地想，对主教来说，维利亚只不过是更趁手些的工具罢了，他根本就不会再去花费多余的力气。
  果然，主教收回长甲，自顾自地倚靠在那座椅上。
  龙尾拍打地面的轻响回荡在空无一物的室内，啪嗒、啪嗒……
  原本无实际意义的轻响，此刻也让人毛骨悚然起来。
  嵇瑶凝神看着，却不料身形慢慢开始消散，一炷香的时间到了，她支撑不住了！
  就在灵体系数消散之际，嵇瑶依稀感觉到门被推开，有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低语道：
  “大人，您要找的那名女巫，现在并不在学院内。”
  第77章 尽数召回
  嵇瑶身形一晃， 还是及时扶住了身旁的桌子，才勉强站稳。
  脑中思绪纷乱，她却来不及整理， 只不断回荡着那语意未尽的一句：“……要找的那名女巫”。
  魔法塔在找塞洛斯的女巫？
  嵇瑶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一路蔓延到心间，据她所知，学院这段时间因为遭受攻击的原因一直处于紧闭状态， 除了她们这种需要执行任务通过期末考核的学生，其他人基本上都好好待在学院里面，并没有出来过。
  而唯一一个在魔法塔势力前出过手的女巫……
  也只有自己了。
  她想起那个在山谷之中的清晨，灵力点燃掀起的轩然大波险些将那周围那一片森林夷为平地， 连其中实力最强的布迪南都受了重伤， 至今昏迷不醒。
  不过他昏迷不醒很大部分是因为嵇瑶的招魂术， 如果在场有实力尚可的精灵， 就足以在那场爆炸中保下性命。
  而且这个时候， 也应该已经醒了。
  她终于知道关窍出在了哪里，原来是这一处有了纰漏。她当时忙着和布迪南对招，实在是无暇他顾。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她的存在已经暴露了。
  嵇瑶垂下眼睫，手上催生白灵的动作却始终没有停下。
  微风透过木制窗棂， 轻柔地拂起她银月色的长发。
  是啊，嵇瑶的唇角缓缓扯起一个似是而非的微笑，她现在已经是精灵了， 他们怎么可能看得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