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作者:
三两盐 更新:2025-04-08 09:08 字数:3241
不必……把自己燃烧得如此彻底。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看着,眼睁睁地看着。
“在北雊守城的三十八日里,我好像懂得了他的家国大义。”
秦知悯的嗓音极轻,雨声将它裹挟得几乎要散去。
“可是我无能为力,救不了他,也改变不了早已注定的历史结局。”
“直到他去世后,我才发现,我终于可以触碰这个世界。”
他终于可以走入画中,成为一个真正存在的人。
但是。
他爱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他披上故人的身份,走过北雊的街道。
看着百姓静默地燃起长香,祭奠那个永远沉眠在这片土地下的人。
听着老人颤抖着念着“叶大人”二字,哽咽着说不出话。
看着孩童跪在母亲怀里,攥着手中的糖果,他们还不懂死亡为何物,只是哭喊着“叶大人怎么还不回来”。
看着有人手捧陶罐,将最珍视的对象放入棺椁,把所有尚未说出口的感激与悲痛一并埋葬。
他站在那条狭窄的巷弄里,看着这一切,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他无能为力的梦境里。
“我在大绥朝待了七日,在他的棺木被封上前的一刻,我留下了一卷竹简。”
秦知悯停顿了一瞬,嘴角勾起一抹自嘲。
“我终于能为他做一件事了。”
多么可笑啊。
他做了太多事,拼尽了所有力气去守护社稷,守护百姓。
他是绥朝最璀璨的才子,是名震天下的状元郎,是金銮殿前最锋利的谏臣。
而当他死后,他的名字,被遗忘得比任何人都快。
秦知悯不甘心。
历史不能为他立传,不肯为他正名。
那就由他来写。
朝堂冷漠,君王讳言他的名字,
史官避讳,不愿记载他的功绩。
可他愿意。
秦知悯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仿佛还残留着当初写字时的力道:
“我愿意写下他的生平,他的故事,他的理想,他的名字。”
让它刻入竹简,埋入黄土。
在这片他用生命守护过的土地上,化作碑铭,化作长风,化作千百年后仍旧有人会颂扬的传奇。
“他不该被遗忘。”
他不该,只存在于我的记忆里。
秦知悯沉默了下来。
雨雾弥漫,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
近到叶云樵能看清秦知悯泛红的眼角,能看清他眼中翻涌着的情绪,能看清他强撑着冷静,却止不住颤抖的指尖。
过了很久,叶云樵终于有了动作。
他抬手,轻轻抚上秦知悯的脸庞。
动作极柔、极缓,仿佛触碰的不是一个人的脸,而是一场易碎的梦境。
他其实早该发现的。
从秦知悯惧怕他的死亡,依靠安眠药才能入睡的夜晚起。
从秦知悯记得他的喜好,知道他有黑暗恐惧症起。
从他们相遇时,明明素不相识,他的心脏却突兀地泛起钝痛起。
他曾以为是巧合。
可如今,他终于明白了。
他以为的初见,不过是秦知悯跨越了一千六百二十七年的重逢。
叶云樵的声音很轻,问出了一个早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所以,他是谁?”
秦知悯静静看着眼前的人,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是灵魂深处挖出的答案:
“他是,叶云樵。”
话音落下的一瞬,一滴泪滑落。
清透的泪滴沿着秦知悯的睫毛滑下,坠落在叶云樵的手上。
这一滴泪,从北雊的断壁残垣落下,从金銮殿前的血色风雪落下,从漫长等待的孤寂岁月落下,从千百次梦中惊醒的深夜落下。
最终,在这个夜晚,在风雨交加的世界里,落在了他的掌心。
秦知悯在叶云樵死去的那一刻,没有哭。
在他醒来再次看见叶云樵的时候,也没有哭。
可此时此刻,在这瓢泼的大雨中,在这一句迟到了太久的对话里,他终于流下了眼泪。
因为这份沉默的等待,这份无人知晓的悲哀,这份隐忍得太久的爱意,在这一刻拥有了答案。
雨声依旧,风声猎猎,天地辽远,而他的声音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阿樵。”
“我心悦你,在公元397年。”
这一句话,度过漫长的时光,终于抵达它该去的地方。
这一句话,比任何誓言都要郑重,比任何承诺都要沉重。
秦知悯没有再开口,他已经说完了所有的话,已经将那段尘封已久的秘密,毫无保留地交付给了叶云樵。
现在,轮到叶云樵的响应了。
他可以质疑,可以否认,可以后退一步,假装这一切从未发生。
可以当做这场风雨,这场迟到了一千六百二十七年的告白,只是一个错乱的梦境。
可是,叶云樵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低下眼睫,指腹沿着秦知悯的脸廓滑至他的耳侧。
最后,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
然后,很认真地看着秦知悯。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秦知悯。
那个冷漠、理智、擅权谋的秦家掌权人,如今站在他面前,眼眸通红,肩膀绷紧,等待着一个未知的判决。
他并不害怕拒绝,可叶云樵知道,他害怕沉默。
叶云樵看着他,心中忽然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在这个世界上行走了两世,见过权谋算计,见过乱世崩塌,见过君王冷漠,也见过万家灯火。
可他从未想过——
在这个世界上,有人知他来历,懂他不易,理解他所有的委屈和理想。
为他写下生平,为他留存姓名。
告诉他,自己心悦于他。
谁能抵挡得住这样汹涌的爱意呢?
叶云樵想,自己亦是一介俗人。
未能免俗。
“我心悦你,在公元397年。”
秦知悯的话语还回荡在空气里,他听得清清楚楚。
风雨交加,雨滴溅落在他们脚下的水洼中,激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将过往与现在紧密相连。
叶云樵收回手,微微偏头,唇角弧度浅浅,轻声回应他:
“我听见了。”
“秦知悯。”
“我心悦你,在公元二零二四年。”
这一刻,风止了,雨停了。
层层乌云终于散去,夜色如洗,沉静而辽远。
俯瞰人间,见证无数聚散离合的月亮,从厚重的云层中缓缓探出。
这轮月亮,曾照耀过叶云樵的书案,见证他伏案苦读,手中笔锋凌厉,一笔一画书写着他的志向。
这轮月亮,也曾照耀过秦知悯的书桌,见证他在办公室里翻阅文件,敲击着一纸纸合约,修订着一份份决策。
他们曾遥遥相隔在不同时空,各自站在时代的洪流之中,以自己的方式书写着属于自己的传奇。
他们曾背负各自的责任,在不同的时间线里孤身前行,曾在遥远的岁月里彼此错过。
而如今,终于,月光洒下,照耀在紧紧相拥的两个人身上。
皎洁的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处,不再分开。
第62章
近来这段时间, 博物馆的事务繁忙又琐碎,展览筹备、文物修复、馆藏整理等各种事情接踵而至。
叶云樵连轴转了好一阵,才终于在日程表上为自己挤出一片空白——
休年假,去江沅, 和秦知悯。
对此, 黄芮和纪嘉章等人纷纷投来羡慕的眼神。
等他们忙完手头的工作, 便在群里炸开了锅, 一边大吐苦水, 一边不忘叮嘱:
“带点特产啊叶哥!”
“我查过攻略, 一定要带桂花糕!还有一家老字号的米酒, 我待会把地址发你哈!”
“叶哥叶哥, 别忘了江沅的酥饼!我妈超喜欢!”
叶云樵站在庭院里,一手拿着水壶浇灌面前的花草,一手拿着手机回复道:
“没问题。”
水流顺着壶口落下,润泽着庭院中的生机。
他将水壶放到一旁, 抬眼看向面前的花朵,喝饱了水的花蕾正含苞待放。
他再往上看,是枝头摇曳的桂花树,它察觉到他的注视, 微微摆了摆叶子,算是回应。
他又看向天边,落日沉沉, 天色渐染,大片的晚霞在天幕上铺展。
叶云樵眉眼弯弯,看着面前的岁月静好。
忽然,一只手自然而然地落在他的肩膀上。
熟悉的沉檀香气在下一秒靠了过来。
秦知悯刚结束一场跨国会议,他单手揽住叶云樵, 低头看了一眼时间。
“咱们现在走?”他问。
今天是答应沈佩兰回秦宅吃饭的日子。
叶云樵往后靠在他的颈窝,点点了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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