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启言在军中战功赫赫，论理来说，为她这位娘子讨了诰命也是理所应当之事，即便因为她未能讨得圣上欢心，也不会真就责怪了她的不是。
  这话夏明月没有说太多，范平阳却也看得透彻，点了点头，“夏娘子的意思，我明白，那夏娘子便仔细想上一想，看要做些什么吃食，待准备好了之后，命人跟我说一声，我好派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好。”夏明月答应下来。
  该说的事情已然说完，范平阳眼看时候不早，便起身告辞。
  而夏明月则是比照方才给裴成河和冯茂才茶点的种类和数量，一并给范平阳包上了一份。
  “多谢夏娘子。”
  得了各种茶点的范平阳，心中欢喜无比，因为皇上口谕的惶恐也消散了许多，千恩万谢之后，捧着茶点，慢悠悠地往外走，前往县学。
  夏明月送走了人，着银巧和青橘收拾，自己则是在院子里头，坐上了一会儿，思索方才范平阳所说的，皇上要问她讨要吃食的事情。
  论理来说，当初奖赏她的是皇后娘娘，这会儿就算想要吃食，也该是皇后娘娘张口才对，但偏偏是皇上亲自命人去传了话。
  这足以说明，皇上就算没有盯上她，也是注意到她了。
  陆启言在军中战功赫赫，位居高位，皇上必定是知晓他的，现如今又特地点了她的名……
  这件事的背后，大约和陆启言也是有些关系的。
  因而，这给皇上做吃食的事儿，便变得十分微妙。
  范平阳大约也是察觉到了这一层，因而心中担忧万分，又百般打听。
  伴君如伴虎，这即便战功赫赫，先得到的未必是封赏，也可能是提醒和敲打。
  不过若是换个角度来看的话，敲打比战功先到，是不是足以说明皇上对陆启言另眼相看，所以百般谨慎？
  否则的话，只按着寻常的套路大肆封赏，令其享受无限荣光即可，如此一来，便可令其飘飘然且失了本心，届时随意找寻几处错漏和过失，料理一番即可。
  既然如此，那她真得好好想上一想，这吃食该如何做了……
  就在夏明月盘算之时，宋氏从外头回来。
  自膝盖下的裤腿上，皆是沾了一层厚厚的尘土，这会儿天干物燥地，她也不敢随意拍打，以免尘土扬的到处都是，只拿了一条巾子，浸湿了水之后，拧得巾子不滴水，再将裤腿上的尘土一点点的擦拭干净。
  “宋娘子这是做什么去了，沾了这样多的尘土？”夏明月笑问。
  “方才去中央厨房那送点茶水和饼子。”宋氏解释道，“结果进院子的时候没看清楚脚底下，不小心踩了半截砖，歪了好几步，一脚踩进了土堆里头，就闹成了这幅样子。”
  “那回头还是当心一些。”夏明月面带微笑提醒。
  “是啊。”宋氏自嘲起来，“这还好是站稳了，若是没有站稳的话，那可真是要倒到土堆里面吃土了。”
  “吃土也没啥，早些年战乱厉害的时候，都吃过土呢，就当忆苦思甜了。”一旁的周氏补了一句。
  一番话，引得一众人哈哈笑了起来，连夏明月也因此忍俊不禁。
  片刻后，脑中更是闪过了一道光。
  吃土，忆苦思甜……
  她知道该给皇上做怎样的吃食了！
  有了思路，夏明月当下便开始付诸实施，着银巧和青橘找寻了一些今年新收的麦子回来。
  麦子淘洗干净，在干净的水中浸泡一个晚上，让麦子彻底膨胀，泡发，待第二日晨起，将泡好的麦子捞了出来，放入铺好了笼布的笸箩之中，喷上足够的水，确保麦子粒儿保持湿润，再在泡发的麦子上盖上一层笼布，好彻底避光。
  等弄好这些，夏明月将笸箩放到阴凉通风之处，便开始外出找寻另外一样东西——观音土。
  有关观音土的传说，许多地方流行的传说并不相同，但大多十分相似，说是有一个地方得了一种怪病，无论是怎样的神医，皆是无法看诊好，更不能治愈，人们无奈之下，只好到观音庙中日日叩拜观音，祈求观音能够救治好所有的人。
  而观音也因此被人们的诚心感动，将坐下的泥土与面粉一并做成饼子，喂病患服下，病情即可痊愈。
  因此，这种能够治病救人，也可以服用的白色土，便被称之为观音土。
  而抛开这些传说，观音土便是高岭土，其本身具备一定的矿物质，若是食用的话，的确会增强人的饱腹感，不会让人感到饥饿，因而在灾年和和闹饥荒之时，会成为无任何食物果腹之人的最后选择。
  但同时，因为高岭土缺乏人体必备的各种营养，若是长期使用的话，会引起营养不良等多种状况，对人体造成一定的损伤。
  所以，观音土在丰收、百姓安居乐业的年份，并不会作为百姓们的选择，唯有一些病入膏肓的病人，在药石无医之后，会将此视为最后的希望，尝试一二。
  也正是因为此，观音土现在并不抢手，在夏明月稍微打听之后，便在出了金丘县城的北面小土坡上，找寻到了可用的观音土。
  找到地方，确定观音土的品质，夏明月找出趁手的工具，在山坡的半腰开凿。
  观音土因为具备多种矿物质的原因，具有一定的黏性，因而即便此时天气干燥，周围的土质皆是十分松软，夏明月凿下来的观音土仍旧是一大块一大块的。
  夏明月将这些成块的观音土尽数都放在竹筐里面，又搬到马车上头。
  同夏明月一并出来找寻观音土的是庄翠。
  第586章
  炒馍丁
  庄翠一边在一旁帮忙，一边看着这一大块一大块的观音土，眉头紧皱。
  父母皆亡，她跟着旁人逃荒之时，一路上食不果腹，为了能够填饱肚子，几乎是什么样的东西都吃过。
  观音土自然也不例外。
  且当时为了欺骗眼睛和肚子，将那观音土磨碎成粉后，与水一并搅合成稠稠的泥浆，再将这泥浆做成饼子一般的模样，搁在火边烤干，或是搁在日头底下晒干，拿起来吃的时候，就好像自己吃的不是土块，而是饼子。
  这饼子吃下肚后，肚子的确不再觉得饥饿，甚至在下次肚子饥饿时，为了能够让肚子消停会儿，也会主动吃下这泥土饼子。
  而逃荒路上，永远都是饥饿的。
  因而许多时候，她甚至盼望着下一顿饭能有观音土的饼子吃，不至于饿得抓心挠肝，难受无比。
  这是一场充满了痛苦的回忆，痛苦到哪怕庄翠跟了夏明月之后，生活彻底安顿下来之后，还会经常做噩梦。
  梦中的她，饥肠辘辘，看到了许多许多的美味吃食，当她欢欢喜喜地到了跟前，想要饱餐一顿时，那些美味无比的吃食立刻变成了一个一个观音土制成的泥饼子……
  因而庄翠在再次看到这成块成块的观音土时，眼中的酸楚几乎要化成了水滴，从眼眶中汹涌而出。
  许久之后，才长吸了一口气，将原本翻涌上来的情绪皆是压制了下去。
  观音土采集的差不多，夏明月和庄翠一并往回走。
  待一大竹筐的观音土放到了院子里面，夏明月找寻了一个平日擦丝用的刨子，将成块的观音土一点一点地刨成细粉，而后又拿擀面杖将观音土细细地擀上一遍，过上两次的筛子。
  这样处理过的观音土，变得细腻如面粉一般，便可以放到锅中，慢慢加热，直到观音土随着温度的升高，变热、发烫，咕嘟咕嘟的冒泡。
  而在观音土被加热的过程，夏明月将发好的面团与鸡蛋、盐巴、花椒叶、黑芝麻等一并混在一起，揉成长长的剂子，切成半寸见厚的小面丁。
  小面丁放到此时被加热到冒泡的观音土中，拿铁铲慢慢翻炒，且每一次翻炒都以铲子彻底抄底，好让观音土中的小面丁均匀受热。
  如此一直持续到所有的小面丁变硬变脆，触碰出来会发出“砰砰”的声响，便可以用笊篱将所有的小面丁捞了出来，控一控上面沾的观音土，放到笸箩中晾上片刻。
  此时的小面丁已经可以称之为小馍丁，但因为表皮沾满了观音土，变得有些灰头土脸，分辨不出来其本身的颜色。
  但这并不妨碍小馍丁散发出来细微的幽香，直往在场所有人的鼻孔中钻。
  “这东西闻着好香。”范静兰抽了抽鼻子，但看着笸箩中那一个个与其说是小馍丁，不如说是小土块的东西，眉头紧皱地看向夏明月，“这东西当真能吃？”
  “尝尝看不就知道了？”夏明月抿嘴直笑，拿了一个递给范静兰。
  范静兰接了过来，端详了手中的东西片刻后，如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一般，将手中的东西塞进了口中。
  这东西若是放在任何其他地方，她必定是不会吃的，但是现在是夏明月让她尝一尝……
  那就先尝一尝。
  就算是不能吃，她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