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作者:
游渔犹愚 更新:2025-04-06 11:51 字数:3326
不知道是谁教的,小皇帝牵着他叫了一声先生。那样小的一个孩子,被无数人的欲念裹挟到人前,什么都没做过,却要承担最后失败的恶果
死去。
但秦将军也不会甘心舍弃一个有秦家血脉的皇子登基。
“一由外,二由内。”黛玉轻轻晃一下林言的手:“皇帝在京城,但南地也有另外一个人。”
“方将军?”林言这次没回过神。
“不是。”黛玉摇摇头,又轻轻捏一下林言指上的茧子。
“秦向涛。”
外面的风渐大,呜呜咽咽的,似吹紧的哨子到最后岔了嗓子,随着最后一段烛焰落下来。中军大帐好似一叶舟,应当在风里海里摇摆,这时却又被凝固的蜡泪按死在灯台。
秦将军见长子不时往外面看,将叠好的纸页摊开。
“安排着在门口看紧。”
“是。”秦小将军点头,却又迟疑道:“可是父亲,向涛的话不无道理,我们是守边的将士,难道真跟那些南蛮子合谋?”
“谁说要跟他们合谋?”秦将军冷笑。
“未开化之辈,有把子力气,放纵他们延续到今天已是天恩浩荡,有什么资格与我们‘合谋’?”他舒展开肩膀,整个人往后仰靠:“这会倒不似之前只用蛮抢,也惦记起额外的好处来。”
眼见朝中内乱,惯常进犯的异族也异想天开。
以为秦家是要自立为王。
以为秦家要自立为王......
陡崖一样的秦将军闭上眼,不知怎的,嘴角竟弯出笑来。
第199章
咬死处泥鳅豆腐
风扯得紧,似乎把春里的杨絮柳絮也一并赊来。那飘飘扬扬的东西似云似雪,全无柔软姿态,尘沙一样四处飘飞,割着行路人的脸。
年轻少当家的左右两边都是高墙,他走在中间——从顶上头看,却是高墙不见,是他走在一条黑漆漆的泥鳅上边。
只他一个人。
方将军看死了南地与外界的通路,反而淮越因为沈大人的关系松快一些。
而他的父亲与叔伯们......
天空中飘飞的东西越来越多,并不很冷,但少当家还是牙齿咯咯哒哒打着颤。他把脖子和手脚都往衣服里塞,显出一副畏缩的样子,对着巷子深处的几个兵士更是低垂眉眼。
“二位大哥,还没什么消息么?”
“你这又是何苦哪?”他这样一缩,样子看上去更小。两个同样偷偷摸摸过来的兵士难免动了恻隐之心,其中一个抬一下手腕,想要把少当家的帽子扶正些,但没彻底抬起又落下,只余下一声叹。
“我也知道清楚你救人心切,但缩城锁边是将军的命令......”两个兵士对视一眼,另一个又为难地看向少当家:“而且,而且只是叫他们一并通路采买,不会有性命妨碍。”
扯谎!
少当家在缩在暗地里的眼珠子都充出血来。
要真的没有性命妨碍,何必在这会用个‘救’字?!
他们自家明明也清楚......
那奇异的东西越落越多,盖在帽子上,恍惚是年轻的人也到了暮年。但稚嫩的皮相敏感,那割出来的疼痛确切。
“二位大哥。”少当家抬起脸:“您二位能不能把我也引荐到那边,我跟着叔伯走过那边路,也熟悉。”
随着这一句话,落在手里的是一个小布包。两个兵士互相看一眼,其中一个接过来,又顺着缝隙伸手进去捻一捻。
“你这小子,这又是何苦来?”
脚下的泥鳅滑得很远,钻进前方一片混白的豆腐块。锅油热起,不多时就成就一道残酷的菜。
年轻人腰背歪斜着挺起来,却也有腰杆弯得更低些。
“沈大人,可是有什么旁的吩咐?”
“不是,只是听见那边有鸟叫。”林言面色不变,那引路的太监也不太敢多言。
他却不是怕林言。
从没见过这样风吹就倒的皇帝,好像是御花园里没栽培的花秧子,盛开,又颤巍巍瑟缩在风里面。太皇太后是彻底闭在佛堂,不问世事。但太后已经迟到皇帝之母的好处,如何肯在这时让利给三皇子那边?三皇子可有正经的生母,正经的外家,她即便占一个嫡母的名号,将来也讨不得什么额外的好处。
这个时候,隐隐冒出头的却不是年资更老的皇叔舅伯,而是无论摆在哪里都显得年轻到突兀的半路归家的堂兄。
想到这,那太监的样子更加恭敬。
“回大人的话,那些鸟原都是先帝爷吩咐养在院子里的。”他躬着身,林言看不清他的神色:“先帝常说屋里憋闷,就叫放些鸟啊雀啊的养着。有时身上舒坦,就临在窗前听个响动。这会皇上还没发话挪了,就仍留在那边的院儿。”
林言并不在意先帝的爱好,他‘嗯’一声,却好像被什么惹了魂似的朝另一个方向望。
在极目所见之处,有一棵异常高大的老树。虬枝盘曲,细看却有每一根枝子都直挺挺地来去。
这一棵树太黑,太沉。明明长在地上,困在墙里,明明在眼中这样遥远,却仿佛要把整个天空扒下来。
也实在太可笑了,因为这样一棵朝天只张着爪牙的庞然
大物现在已经死去。
“我记得,那是先太上皇的寝宫。”
“是。”引路太监也顺着林言的话说下去,也绕不开那样一棵在登基时‘复活’,又在山陵崩时骤然死去的灵异。
死的树与活的鸟,树形和鸟鸣纠缠得模糊不清。太监还在耳边絮絮说着通灵和天命,林言没再回头,无论是树还是鸟都离得太远,他的影子如黑龙掠过两边。
要见林言的不是皇帝,而是被委以重任的傅行清。单看摆设,御书房还没换了主人。林言进去时只见九岁的新君,没来得及行礼,就已经被一迭声叫到前面去。
“堂兄——”
托孤重臣傅大人不在,反而是小皇帝背书一样念出一大串寒暄。他好像当真因为血缘而觉得亲切,又或者是被人教了话,以为林言也是他的靠山。
眼里的怯怯不似作伪,林言静默一刹,慢慢在小皇帝面前蹲下来。
——让一个孩子等着活或者等着死,实在是一件太残酷的事。
“陛下,傅大人此刻在何处?”
“他之后过来。”小皇帝还牵着林言的袖子,听他问到傅大人,却竟冲着林言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他结识林言并不比傅大人更多,却显然付出更多的信赖,因为他的名声——宿儒的弟子,清流的养子——让他信任林言的并不是今日的血缘。
坠在袖子上的手尚稚嫩,但隐约也见骑射临字所来的印痕。林言的眉毛几不可察地跳动一下,他抬起脸,看着那张紧张而又含着期待的笑脸。
“今日早朝,那几位大人也是太忧心边关战事,堂兄,你不要太责怪。”皇帝瞥一眼林言,手心泌出的汗少一些。林言仍‘蹲’在他面前,比坐在椅子上的皇帝略低一些,但也并不是十足的臣子姿态。不合规矩?也许,但这显然把亲缘放在心上的样子却令皇帝觉得安全。
总还是要沈氏的人来护沈家的江山。
想到这里,皇帝俯下身子,凑到林言耳朵旁边:“堂兄,傅大人想叫你答应动淮越的府兵,还有把往南地的粮商队伍扣下来。”
——看来傅大人就在能听到他们谈话的地方。
林言看着小皇帝,看着他鼻唇翕动,透着显而易见的紧张。
淮越那边还记得林言的嘱咐,那里还没派去新的州牧,邓大人、杨大人顶着压力,至今没彻底把南地困死。
秦将军说要‘感谢’林言,他确实应该感谢林言。在这个当口,在方将军的巧妙安排之下,淮越反而成了秦家亲卫军唯一的粮食来源。
在天下人面前演一出戏,军粮源源不断,却到不了边关,逼着‘正统’造反——林言抬头,看着脸上咬着笑的皇帝——正统已在,他仍旧不愿‘逼反’。
一由外,二由内——黛玉口中在‘外’的秦向涛暂且不论,在‘内’的皇帝却就在眼前。
“陛下。”林言仍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声音极尽平缓,不叫皇帝感到不安:“您有什么打算?”
傅大人显然在林言之前已经跟皇帝说过其中利害,耳边的呼吸更沉重起来。
皇上会怎样想?他已经是皇帝,要怎样选择原不需问询。
是‘傅大人想’,还是‘皇帝也想’?
“三哥会死吗?”林言默默等待,但皇帝的反问令他感到意外。
“您问三殿下?”先帝留下的几位皇子都太小,秦家想要推举的三皇子甚至也没到封王的年岁。林言看着皇帝,皱起眉,忽然为自己方才的怀疑感到抱歉。
“嗯。”皇帝朝某个方向瞥一眼,又低头到林言耳朵旁边:“如果......三哥会死吗?”
一封从未启开的遗旨横在林言眼前,那上面的内容大约也关联了三皇子的性命。但林言没打算在这时明说,黛玉的声音又一次响在心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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