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作者:
游渔犹愚 更新:2025-04-06 11:51 字数:3392
林言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没有理会外面的王爷如何惊疑。
他没有放下对淮越的布置,如今只盼事情能如他预料的一般前进。
第198章
朝南望全都不要
桌上燃着一只红烛,风掠过贴着八仙过海的窗,发出凄怆的呜呜声。柳叶样的火芽摇曳,一行又一行残泪滚落。母亲坐在床边,眉眼低垂,像是普渡众生的菩萨。她的膝盖上搭着一块绣帕,外面有一个男人在哭。
为人母的,一声猫叫都怕惊扰了孩子的梦。母亲抬起眼睛,探过身要来掖他的被角,她伸出手——
那只手的指节粗,指甲缝里是洗不掉的脏污。没等秦向涛回神,那凝固的脏污好像淋了水,又滴滴答答漏到床榻......
那不是脏污......是血......
那只手也不是母亲的手。
窗外的男人依旧在哭。
秦向涛睁开眼睛——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眼皮粘连在一处,撕开都要废许多力气。秦向涛这一段时间心神不宁,他的父兄放心不下,这时他与他的大哥歇在一起。
侧前方不远处的桌上有半根蜡烛,拖着长长的尾巴,堆积的蜡油比它自己还厚。这火芽也如柳叶,照亮一卷文册,柳叶渐渐低垂......
秦向涛摸一把脸,寝被缠住他的脚踝,他没留意,下床时竟被绊个趔趄,向前踏了两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外面寂静,寂静得不可思议。
他的大哥不在,连账外的亲兵都一并带了过去。
秦向涛走到桌边,望着眼底跳动的火苗,才发觉里面的灯芯都已燃尽。
他吹熄了灯,却发觉营帐内已经不需灯火照明。
青紫的光挤进来,营帐内的一切都显得那样冷清,秦向涛借着微光看向桌上的文册——那不是他读惯了的文字。
营帐门啪嗒一声弹开,秦小将军披着一身晨露进来。他见弟弟起了,样子一怔,又见他手里的东西,便加紧几步上前。
“还疼吗?”他没管弟弟在看什么,只抬手摸摸秦向涛的左脸。他这边的脸比右边略大,肿着,叫他这会好像歪着嘴笑。
秦向涛躲开哥哥的手,手里还捏着那些陌生字迹。
“这是南蛮话。”
“你在将士们跟前丢了面子,受了委屈。但你也要知道,父亲也是心疼你。”秦小将军没责怪弟弟的躲避,只从他手里抽出那份文书。他绕过秦向涛走到桌前,文书背在身后,漫不经心似的捻着被吹熄的蜡烛。
“哥!你这里怎么有南蛮的书信?!”
“嘘!”
门外的亲兵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联合影子,四道身形都做了哑巴。秦小将军抬头,手指敲敲桌台:“向涛,你也不是第一天在这军营里。”
“哥,这南蛮人怎么——”
“这还不是要谢你那个好兄弟?”这几页如有千斤重,秦小将军轻飘飘的一声仿佛是替父亲扇了个耳光。
秦向涛的眼睛死死盯着南蛮书信,秦小将军没理会,兀自道:“半途毁了该往这里用的铁石,积存的粮食运不来,连伤药都被他们笼去——他斩了张家的一众人,搭边的一个都没放下去。”
秦向涛提起一口气,他的大哥却仿佛能预料到他要说什么似的,转眼就把他的话堵回去。
“向涛,你是秦家的人。现在不是念旧情义的时候,即使是十几年的交情。”他越过桌台,肩膀对肩膀,声音压得很低:“一但咱们败落,祖母、母亲还有妹妹,你想过她们没有?”
——可把她们抛在京城的不就是他们?
秦向涛一声不吭,他的鼻子忽然透不过气。喉管里呼哧呼哧想着,转眼连唾沫都泌不出来。他恍惚又见到梦里的红蜡烛,母亲脸上的担忧作了不详的谶语。
“可那边已经立了皇帝......”
“乱臣贼子,太上皇再如何势大也已经退位,先帝意旨,三皇子就是切切实实的新君。”秦小将军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连声响都被改变几许:“况且他们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根底。”
“这会挣扎,不过是怕三殿下上位后清算,给自家生机——他们跟咱们做的事一样的事,不过一个在边疆,一个走运占了京城重地的先机。”秦小将军冷笑,抬手拍住弟弟的肩膀。而秦向涛垂着头,只把梦中的蜡烛臆想作实景。
“只可恨叫姓方的那老匹夫——”
这好像是不允许秦向涛知道的事,秦小将军只启个头就憋回去,转而道:“只要真龙归位,你就是皇帝的舅舅,我们秦家,也能彻底除去往日晦气!”
秦家在南地经营多年,在林言到淮越之前,这一代都被他们囊括在势力范围之内。但林言在淮越的种种作为太肆无忌惮,全不顾人情世故脸面,有意无意,不仅断了他们隐秘的支援,更在他们往北的道路中截断出一个相当大的空缺。
但这并不代表秦家就要服软,那只是道路之一,而秦家在先帝的支持下,也不只淮越一处支援。
即便方将军做了南城的一颗钉子,也是包裹在一堆钉子里面。
只是......
秦小将军看一眼弟弟的脸,终究没有继续说什么。
父亲与他最大的忧虑,反而是此刻远在京城的林言......
臆想中的蜡烛越烧越短,渐渐的,就与今日在兄长桌台上看到的那只蜡烛重叠。堆积的蜡泪软去,似堆叠的死肉,在眼前又淌出许多眼泪来。
柳叶变成玉兰花瓣,渐渐又变圆团,所有人的面孔又变得模糊起来。
水盆看月,人端起来,月亮摇散,又在茶杯里重聚回来。
黛玉拿帕子擦去指尖墨渍,听林言说起今日进宫。
九岁的皇子,早年丧母,再怎样都不会是白糖一块。无论是太上皇告诫,还是其余人叮嘱,眼前这位年轻却显然被委以重任的堂兄都被他视为自己的助力与倚仗。但若脱开来看,却也实在指责不得。
他已经被推到台上,假使最后是三皇子登基,曾经被称为‘皇帝’的弟弟是怎样下场不必他人多提及。
“佛奴,你心焦了。”黛玉已经很久没有叫起这个称呼,林言先一怔,旋即却竟热了眼睛。
他确实心焦,人总难免甩脱怜悯。怜悯皇帝似乎太奇异,但林言心知这位小皇帝若是下台,无论他在冥府记载的寿数几旬,但在阳间,九年之后的事都已经记不上去。
那小皇帝甚至来
不及培养自己的班底,裹挟他到今天的仍是太上皇的遗赠。
没有见过他的时候,他是先帝的第四子。
而今......
林言虚虚抬一下手,跟黛玉道:“姐姐,他只有这么高,我......”
“我知道的。”
这段时日,不仅林言常常进宫,连黛玉都几次被邀到宫中去。她与新太后没有许多交情,这会却实在做了可心的姊妹——她们也许猜测太上皇会留下什么,而那个被嘱咐的对象太明显。
凝儿的笑声响在窗外,在这时无拘无束得有些太‘嚣张’。但她们总算回了熟悉的宅子,这样松快也无可指摘。
父母在而分家似乎不太可爱,但淮安王府这烂摊子事出来,沈大人及时抽身反而成了上上选。
黛玉抚摸着林府书房中的桌台,暗道这里的一点一滴都是她与佛奴建造起来。
她忽然有种错觉,太上皇临终似把腐木毁坏,又等着谁再催得死树花开。
又或者......是移栽一棵新苗过来......
她一时想得出神,直到林言第二声轻唤才抬起头来。指甲在下巴磕出一轮弯月,林言伸出手,轻轻揉着那处凹,低声道:“我只是发现,现今两边的结果都不愿看。”
他隔开南地为了淮越,那片已经受了太多苛责的土地在几十年间都被南地的秦家亲卫军视为后花园——药材、铁矿、粮食等等,混乱的淮越成了最恰当的周转地——在林言到那里之前。
届时傅行清一派与秦将军一派争锋,最先牺牲的反而要是淮越。林言不肯,跟方将军里应外合。但现在那一颗钉子卡死在喉间,他们并不是全然同路。
南地往北的路半数被方将军堵死,其余地方总归是下下之选。
但‘隔开’与‘困死’,最终的结果却是天差地别。
“傅大人这边,约莫是存了‘逼反’的主意。”黛玉移过眼睛,在火尖上撩拨。她的心一如跳跃的烛火,然一段话说来依旧平稳,甚至称得上柔和。半面光撩拨着些垂发,细密晒过的思绪如飞鸟在墙上留下的一剪侧影,携着一卷天光隐匿在云层后面:“当真滑稽,不在朝堂的那个却是真切的正统——傅大人就是太清楚这个,只要‘逼反’,正统也是叛国贼党。”
“但成效也显而易见。”林言略微扬起脸,他转过头,好像空中正飘着蒙蒙细雨般半阖着眼睛:“即便还有别的通路,方将军也不会让他们轻易得到。”
“姐姐,我不想让淮越沦为牺牲地,也不想那些边境的将士被变成叛军。我也......”林言的手腕忽然被温柔牵住,细腻的温度却似灼人——他的手太冷,袖子好像被人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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