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作者:
游渔犹愚 更新:2025-04-06 11:51 字数:3385
上香、礼佛、叩头,在心里反复念诵愿望。许忆湘心里没什么特殊的感想,反倒是几位夫人投来的自以为掩饰极好的怜悯让她心底腻得慌。
坏消息传得比预想的更快,许忆湘安静感受一下周围若有若无的怜惜——佛光好像把勉强擦住的乌青映照出来。
“可怜,可怜......”不知是谁在这样低语,在极欢喜的年节时刻,一个可怜人总是突兀得让人心慌。而她又不至于过得太惨,能够很好地安抚住旁人无处安放的心伤,叫人生出‘恰到好处’的满意,更不吝啬地赋予怜惜和善良。
好像人人都变作供奉在佛前的灯油,许忆湘的眼睛在每个人身上都被烫一下。她知道现今许多人都去厢房‘歇息’,因此不奇怪这会大殿中的人减少得不像话。可她不确定林夫人是否也与某位夫人在厢房商谈要事,她还有求于州牧夫妇,不仅是生路,更想借着他们给自己的前程挣个保障,此时绝无意消磨其中一人的耐心。
——不知林夫人心中有何感想,若是她也存了怜悯,于她许忆湘可是好事一桩。
张二还不知道妻子几只粉扑就叫他丢了面子,但他丢了面子,许忆湘就自觉得了里子,那些刺人的眼光也可以忽略不计。荆刺好拔,无非是要点耐心。可顶上头沉甸甸压着,有心开花结果也无力。
各家常用的厢房在何处仿佛是广而周知的秘密,许忆湘这会更加庆幸自己从前表现得一副怯懦样子,这会不交际也没人觉得稀奇。
她携了婢女走在暗处,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到了林夫人的厢房外面,细细聆听,里面也没什么别的声音——
只有脚步声近——
许忆湘往后仰一下身子,开门的是常在林夫人身边的,名叫雪雁的女婢。这年纪轻轻的姑娘见她,脸上的笑容一点没变,好像她变了什么私交密友,这会早早就约了饮茶。
“夫人已备好茶点,正等着您呐。”
许忆湘觉得自己的喉咙处攀爬出一只手,推着她的舌头,让她住口,却又急于在口舌上占上风。没来由的,她自己竟也生出一股优越——几乎可以预想到林夫人正安稳高坐,等着她上门求告。又暗道这被千疼万爱的夫人从来顺风顺水,看得见事,不知道疼!
唇角的笑扬起,伤口处恍惚刺了钢针,许忆湘借着雪雁掀开的门帘进去。欲要做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姿态,却见桌上摆着一应是照料伤口的药物。
“夫人这是做什么?”她有些愣,奔腾的江水一刹那干涸,里面的鱼打着挺蹦跳,只知道嘴巴一开一合。
“快坐下吧,把脸擦擦,涂过药,别总叫脂粉刺着疼——我们今日恐怕要在这里留许久呢。”黛玉刚才正看着厢房里的佛经,这会许忆湘进来,就把书卷合上。她朝着水盆呶呶嘴,轻声道:“你我也算相熟,这会褪妆也算不得失礼数。”
许忆湘这才留意桌上不仅是药,还有些她没见过的瓶罐小盒,凑近了也是不熟悉的香气。
她透过这些小罐去看对面的人,恍惚中却有一口气缓缓松弛下去。对面的人,眼波似水,周边的睫羽做了岸畔柳枝,风一吹,那叶子就轻轻柔柔地擦过脸颊、肩颈、手背......
许忆湘自己的丫头已经把她脸上的脂粉尽数擦去,
比脂粉更苍白的脸上,一处青紫的伤触目惊心。她面前的水盆里映着的自己,看着那处伤口,却想着已经较前几日变得浅些。
药擦子滴在脸上,先是一热,继而是冰凉的舒适,紧接着一股不刺鼻的药气溢散满整间厢房。
黛玉没有对这道伤口多说什么,也没有如许忆湘想象的那般露出怜悯。她只是安静地揉着那处伤,直到药膏化开,由清白钻进皮肤。
“这一瓶你拿去用吧。”
许忆湘提起嘴角,却没有感受到预想中的刺痛。可这反倒使她的笑容落下,那盏药瓶搁在桌子中央,许忆湘没动,只定定望着黛玉。
“多谢夫人,此药奇效......”
“不必谢我,药毕竟不是我制的,这会也是借花献佛。”黛玉的眼睫颤一颤,目光缓缓落在许忆湘唇角的伤口。
“这是个快法子,只是你太受苦。苦肉计总是行不通,今后的商路,你势必不能独占的。”
没有评说值不值得,也不掩饰自己知晓她的图谋。但恰是这份坦然叫许忆湘笑起来,她摸一摸还有些粘腻的药膏,有些不甘心地道:“谁不想过得更好呢?”
“我并不觉得你会变成第二个张老板。”黛玉将那只小瓶子放得离许忆湘更近些,许忆湘也看着她,一双眼睛直勾勾的,颤动着,像是滚到桌角的玻璃珠。
“但淮越不能只有一棵树汲水,我初来到的时候看到那样多高大的树,待到走的时候,总要更茂盛些才是。”
“夫人是来唱红脸的?”
“没有在唱红脸,也没有谁要唱白脸。只是这里必定不会再有从前的局面——除去头一只恶虎,不是要引来第二只恶虎替代。”黛玉轻轻叹一口气,抬起脸,她的眼睛对着许忆湘的眼睛,湖水没有遮掩。
“我听说过你对杨家姑娘的照顾,我信你不会变成第二只恶虎。正因如此,我不愿你被当作恶虎冤杀,叫这许多年的辛苦白白经受,你原该在这之后过上更好的生活,这是你应得的。”
许忆湘没想到黛玉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她听出其中真情意切,反而一时更无法承受。最熟悉的可怜样子做不出,唯唯诺诺也伪装不住。黛玉准备的一盆水洗去面上妆容,又取一药把伤口遮盖住,她对着她的只能是自己的脸了。黛玉话中的意思她听得明白,本身也没有硬碰硬的打算。只是一番权衡利弊下,叫嚷得最大的反而是黛玉方才的轻浅声音——
她这些年的辛苦?她应过的好生活?
她竟然这样说?她竟然这样认为的?
许忆湘低头静默良久,再抬头,却又有些不服输似的,脸上带着鲜少外露的自负。
“夫人这话,未免太小瞧我。”她顿一顿,扭过脸:“只请问夫人,那学塾可容得上我插手?这会‘恶虎’不在,底下的工匠正缺个松快的缺口。”
滚落在桌角的玻璃珠将要碎在地上,半途被一双手接住,恰巧在光下,便能折出更完整的光荣。
第189章
抓黑手先行离间
行路商人的马铃铛飘飘悠悠着远去,晨起的白雾奇怪,丝丝缕缕,鹅毛一样一朵一朵飘落下来。等到回神的时候,已经在眼前盖了一片。
但这样一点雾气妨碍不了百姓视察自己良田的热情,携妻带子,一大家子兴冲冲往城郊去。
只是今天,事情好像不太一样。
粗看八九个,离得近了,才看出是绑着的两个彪形大汉并三个瘦矮个。另一边人更多些——府衙的官吏,衙门的捕头——两边人一字排开,一边臊眉耷眼,一边怒气冲冲,粗略看去,很神似话本子里常说的邪不压正。
“这是怎么?”老李头上了年纪,脚程慢,他们一家来得最晚,这会看着左邻右舍一个个义愤填膺,更是摸不着头脑了:“这是大人们来抓贼的?”
“比贼更该死!”被他抓住的是住在隔壁的小年轻,这会压不住脾气,狠狠啐一口唾沫。他应当很气愤不能把这口唾沫吐到那一排罪人脸上,这会砸在地上,好明显一个窝坑。
“年轻,火气大——”老李头哼一声,打算好好跟后生说说。却见小年轻回身看来,眼睛鼻子都红彤彤。
“老叔!你知道么?这几个是坏咱们粮食来的——好生生的秧苗,根都叫他们祸祸了!”
老李头挥舞着拐棍就朝那一排人过去了。
这个早晨,分得田地的百姓过得都心里憋闷。坏消息顺着雾气传开,被撕扯得破破烂烂,压在心里几乎沥出血来。有心趴在地上看看是哪些可怜秧子遭人祸,可找到找不到都得不到舒坦。
有人在自家田里找到一两棵,心里怏怏,害怕还有更细微的没察觉。
有人翻查一上午没收获,却也放不下重石头,只怕哪天地里死上一大片,那石头就砸到他头顶上来。
这一股不安只发酵一上午就变作滔天怒火,烂菜叶也舍不得砸人,田地里的小石头就有了用处,三五不时就照着一排‘稻草人’的脑袋上来。
留在这里看管的捕快很‘不像话’,石头扔到犯人头上只知道看天,砸到自己脚上倒哎呦哎呦半天。
“小孩,过来!”为首那个凶神恶煞,但准头不大行的小孩子不怕,笑嘻嘻过来,叫一声舅舅,就让那捕快的脸松软一些。
“赶紧回家去,你爹妈哥哥都回了,只你在这儿玩。”
“我没玩。”小孩瘪瘪嘴,又看一眼头都不敢抬的那一排。眉毛皱起,恶狠狠的样子不吓人,反而十足是一块捏好的包子褶:“我是来审犯人的。”
“去,去去——这些人自有我们来审,你赶紧回家吃饭。”
咕噜噜的声音响起,分不清是大人还是小孩。小孩子在舅舅手里塞一块糖——今年家里收成好,最‘吝啬’的孩子这时也大方起来。做舅舅的捏着糖,心里一软,更催着小孩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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