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作者:
游渔犹愚 更新:2025-04-06 11:51 字数:3386
于是他们更加热闹地谈论起来,谈论淮越的变化,谈起那位年轻的长官,谈起他送来的东西将为今晚的庆功作怎样的妆点。
“礼单尽在此,也请大人使人亲往过目。”特使笑呵呵看着兵卒欢喜,言语间滴水不漏,没给留下一点可以做文章的把柄:“如今敌寇仍在,万事万物都需谨慎,入口之物更是要千万当心。因此请大人、将军不吝啬人手,确保无恙,下官也算不辱使命。”
“劳大人多心,只是路途辛苦来此,自古又有一同劳军的惯例。此次再加检验,岂不是自家人怀疑自家人?”长官笑着,看去实在是豪爽大气的性子,叫人生不出多余的猜忌。
可特使也是笑,他眯起的眼睛里透露出来的只有漆黑,再出口的显然是此时不在场的那个人的意思。
“大人还是多加检验为好,若有差池,你我又如何担得起干系?”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低,仔细着没有搅扰其余士兵庆祝胜利的喜意。长官和秦将军绷着脸指出两三个人跟着淮越的人去清点物什——一个长脸的从秦向涛面前过经过,紧接着又是一个高鼻子和一个宽脸颊。
这特使显然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从营地到营帐,每一句都有始有终,没有一点把柄可以下手。当地的长官也气闷,好不容易到了主帅营帐,愣是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小话。而秦将军还因为那‘威胁’暗自恼火,心底深处也有不知他预备如何的忧虑。至于他的儿子,秦向涛满眼都是那个淮越来的特使,可特使正撩开门帘向外张望,一番暗流涌动的口舌交锋之后,特使看着外围的兵卒却没了笑容。
他可能并没有注意到这会站在身边的是谁,只是喃喃地念着,端正和善的脸上笼罩着愁。
“本该阖家团圆的时候,怎么能够打仗呢......”
咚——
风停了,不知是哪里来得擂鼓声。
“是啊,怎么能打仗呢......”
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处,沉甸甸的,手指扣住他的锁骨。秦向涛听见大哥吩咐他也去监督清点淮越之物,他没有辩驳,恭敬应是后便出了主帅营帐。外面的兵卒仍在庆祝,为打了胜仗高兴,为打了胜仗后还活下来的人高兴——
本该阖家团圆的时候——
特使的声音被兵卒的欢呼托举起来,比笑声更大,比寒风更冷。秦向涛独自一人往前走,他攥紧拳头,想着他的祖母、母亲和妹妹都在京城。
手上猛地一痛,秦向涛又一次抬起手。他原本以为一定洗净了的手原来还残存着血,隐藏在他的指甲缝里,不知怎么逃脱的。
这些日子,他就是用这样的手吃、喝、睡的?
肚腹中翻山倒海,秦向涛绷着脸继续朝前走。可他好像已经吃到了过分腻人的肥肉,喉咙里的东西压不住。
姐姐......他还有姐姐和外甥在宫中。
而皇上就要死了......
大哥叫他的心不要想岔了路,可那难道是他一个人的祖母、母亲和妹妹么?
地上的东西叫他恍惚以为南地下雪,抬起头又庆幸自己是一个人过来的,少了父兄的盘问总是松快许多。
长风又起,远处擂鼓。秦向涛有些懊恼自己胡思乱想,路上耽搁,这会恐怕‘监督’不了什么。到了地方,果然人数了了,细瞧除了堆积的劳军之物,就只剩一个高鼻子,一个宽脸颊了。
“咦?”
高鼻子把宽脸颊摔倒在地上,隐隐约约,嘴巴一开一合,好像在说——
“这是叫我们跟着白白送死么!”
第186章
防冬害及时止损
临近傍晚总是变得安静,各家都预备饭食。一行行白烟升起,冷风扑面,寒热交替中叫方将军看到北阆的城池。
城墙上放着饼和汤,那原本是方将军的副将送来的,他刚把这些东西放下的时候,方将军还能听得到街上嬉闹的声音。而此时街上玩闹的孩子消失,讨生活的人也回去——他们总有一张凳子可以坐,即使歪斜或坡脚,但总是将安宁端得很稳。
南城的街巷就这样安静下去,但这寂静不是了无意趣。归巢的三只倦鸟映在汤面上泛着的油花里,圈套中困着一只威武的虫子。
方将军曲起左手手指,拿惯了刀斧,适应风霜的粗壮手指做不出精细的活计。他想要将虫子捻出来放生,可再张开拇指与食指时,那分食一碗汤的生灵连一具全尸都没能留存。
再往前去就是直面战场的南地,只是那边刚取得一场小胜,这时应该也沉浸在庆功的喜气里。
方将军端起汤碗,冷腻
的汤汁顺着喉管缓慢流下,好像未挤净水的湿纱黏贴在肠胃......
若是在北阆,一阵风来就把水凝作冰——
该有一把长刀把冰凌砍破。
方将军右手拇指一动,腰间长刀飞出一指。继而又好像‘做贼心虚’,他捏住白刃,又觉得南城的冬风还是太暖和些。
该有一把长刀把冰凌砍破!
就好像他修补北阆那几代都没人填补的深坑一样——
夜色平等地铺盖天幕,漫长的风刮过几座城池。与南地的城池相比,淮越还浸在年节将至的欢腾中。今年是难得的好日子,赚了些钱,买得了肉与新衣。前面的粮食虽短缺些许,但现今也渐渐补齐。真正耕种的农夫对此是真正的慷慨与宽仁,晚饭时加一杯佐餐酒,笑呵呵的,戏言‘之前又不是没饿过肚子’。
这份宽容反倒叫人生出十足的惭愧。
白鬃马在路旁停了许久,林言站起身来,衣袍上挂满了草屑和虫尸。他正与府衙的官员在城郊视察良田,杨大人又一次跌跤,只是这次不大走运,却把州牧也带倒。
杨大人急急起身,想把上峰扶起来,结果发现林言正就地趴好看根苗。
“我听那边的老农说,自药田具备规模以后,这边的虫害也不见了。”林言扑打着衣裳,翻飞的碎屑在半空下了场灰绿红黄的雨,在冬天也做出秋日般的万紫千红:“来年应是更好的收成,这下也能安心些。”
袍子总也拍不净,林言皱着眉有些苦恼,想着穿成这样回去,一准叫黛玉知道他跌了跤。他直起身,瞧一眼天色,庆幸提早跟姐姐说不必等他了。心里划过一点想念,林言转而拍拍杨治中的肩。
“杨大人,之后还是稍加健体才好。”
“大人取笑。”杨治中老脸一红,手背到身后,悄悄按一下自己的腰。
“看来这边无恙,灌溉与水渠都好,耕具修护也恰当。”林言对庄稼是门外汉,只见当地农夫的仔细呵护,便只说些自己帮得上的忙。叮嘱负责此事的官吏端正态度,不可疏忽乡民嘱咐。末了又提醒另做准备,防备冷冬。
“这边可有几十年没有真寒风过。”杨治中笑一声,又嘀咕道:“不过另作准备也好,都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
他念叨着挡风篱笆草木灰,林言这会却似急着回去,难得打断杨治中的话。
“你多安排些人手,叫人连夜装上。”
杨治中一怔,若有所思道:“是,下官知道,这就加紧人手,必不叫那冷气扰了好不容易长起来的苗。”
白鬃马扬蹄踏步,空等了许久的宝驹终于能撒欢跑起。幸好林言也急着回去,不计较路上颠簸,倒叫白鬃马跑得很尽兴。
只是下车时却变成装了签的神卦匣,摇来摇去,转眼倾倒出一个‘上上签’。
“这是在田间跌了一跤,回来还被马儿拽着跑?”
‘上上签’的签文没维持一刻玄妙,转眼就在桌子前做了可怜兮兮的模样。林言已经洗过手,这会摊开手掌叫黛玉检查伤口,沾了草屑的衣裳更换,象牙白的常服在屋里变作暖黄。
“跌了一跤,倒叫我发觉些不一样的。”一根纤细的手指描着掌心的纹路,林言眨一下眼睛,轻轻牵住黛玉的手:“张老板那边群虫失首,我想着,我们得加紧把他们除了。”
“你看到的和他们有关。”
“在已经长成苗芽上动手脚,不用官府网罗罪名,只要把这一条放出去,就够那些人吃苦头了。”
“在苗上动手脚?”黛玉一怔,旋即脸色便沉下去:“他们倒是很‘有胆色’。”
“何止呢?”林言另一只手点一滴茶水,就着灯烛在桌上描画:“这样小小的一道口子,根就断了一半。看上去不死,但也长不成。”
“更没奈何淮越从前贫瘠,一时生长不足,也发觉不到异样。”
“嗯。”林言点头,灯在底下照着,更给脸上额外另加几道阴影:“这恶行没定处,好大的田地,不知几株遭了毒手。平日只料理都辛苦,又怎么有精神细看各自芽根?”
“能发觉总比稀里糊涂的好。”黛玉安慰道:“他们若要动手必定在夜里,但夜里又出不去城。白日在周遭太惹人注目,因此人数想来不出一只手。”
她说到此,语气一转,又冷笑道:“在近傍晚出城不归,又要赶着早晨躲藏好。若是单一块的作物长不好,势必瞒不过熟悉作物的农户。苗要单株,趁着夜色动手,又不能叫作物倒戈,这可是个‘大工程’呢。”
作品本身仅代表作者本人的观点,与本站立场无关。如因而由此导致任何法律问题或后果,本站均不负任何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