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作者:
游渔犹愚 更新:2025-04-06 11:51 字数:3302
且京中自有人惦念他。
阵风来,摇落花雨。只在空中得几声惊叹,一旦落地便回不去天宫。
黛玉委婉拒着邓夫人做媒的好意,又应下共去佛寺进香的邀请,直待外面风停,才终于从夫人们的热切中得了歇息。这一回宴上见了熟悉的人——陈府的三姑娘净仪,这时已经做了另一家的夫人。
她自产子后便少出门,在一侧坐着,脸上挂着刻意被胭脂点上的欢喜。这红晕在旁人那儿还得一句‘面若桃蕊’,但黛玉熟悉她,只心疼她脂粉下面的白皙泛着幽幽的绿。
“三姐姐。”
净仪见着黛玉也高兴,面皮底下浮现起真切的笑意。邓大人是她丈夫的上峰,这回邓夫人摆宴邀请,她不能不过来作陪。
但在这里见到黛玉,又听这仍如从前般的亲昵称呼,她是打心眼里高兴。
“我也是许久不见你。”她握住黛玉的手,指尖到手掌都是冰冷的。
“姐姐看去却是清减许多......”黛玉反捧住净仪的一双手,孩子般地呵出一口热气。末了又半抬起眼睛朝净仪看来,用自己的指肚轻轻揉,似乎要把自己掌上的暖渡过去。
净仪果然被逗笑,她按住黛玉的手,示意她不必担心。
高兴凝在眼睛里藏不住,这样的场景实在叫她想起还在家中的时候——大姐姐、二姐姐皆已出嫁,她带着妹妹们玩乐——那时觉得父亲在的时候乌云罩顶,这会回味,倒也品出其中甘甜滋味。
“我还好,前些日子没心力招待——你送来的东西我都收着,你那小外甥也记着你的心。”
“说得这般好听,我送了补品是想叫你滋补,怎么这会看去,你竟是全不知我的心意。”
黛玉佯装不满,净仪笑一声,又道:“那你下回过来喝茶,再叫你那小外甥替我谢谢你。”
“这一份礼我还给得出,姐姐,你好歹尝一尝我的心意。”
净仪应下,黛玉方才转说起旁的事。
陈三姑娘的夫君也是陈大人敲定,榜下捉的贵婿,十分得老大人的心。黛玉曾在陈府的姑娘们那里听过这个姐夫的为人,后来还跟林言确定——知道他现今在户部,正在那位邓大人手下。为人方正,然而过分冷直,难免受些排挤。幸好自己不算无能,倒也不会轻易被人寻了差错。
净仪跟黛玉感慨几句,又因知晓林言与自己弟弟交好,难免提到几句。
“也不知怎么,谦时那个性子,却与我家老爷相处得还可以。”
陈谦时在府里府外都是一个样子,又因为父亲严苛,对于自己的姊妹们便从没有放肆玩闹的亲昵。而陈大人喜欢读书人,最喜欢年轻的才俊,净仪的夫婿便是这样择选,陈谦时的友好似乎便不显得稀奇。
黛玉与林言的友人到底没什么接触,听净仪说着些相处,不时答应,听她说夫君的体贴,间或调侃些文史野趣。
“揽辔?”净仪并没觉得这是什么
要紧,只因这词想起另一桩趣事,因此说与黛玉听。
“说来我弟弟曾与我家老爷说他遇过一个疯跛道人,在那里得了一首乱词,还背了给老爷听。”
第114章
定主意当下决断
手头一只漆匣子,拿金叶描了一段古时仁君治水的历史。原本鎏彩的枝叶紧紧将匣盖扣紧,里面盛的是慰问臣子辛苦的赏赐。但这会向后仰口,却把彩描出来的人手所指向的堤坝也打了个缺。
“沈大人——”
眼前的青年依旧衣衫艳烈,望去满是豪直气派。周遭人知晓这二人交情,言谈间赞一句情谊,可林言耳中听着,心一寸寸沉到谷底。
“秦大人。”
年长的官员调侃少年长成,这时也晓得不作小儿姿态。林言与秦向涛对视一眼——一方如箭锐利逼问,一方如水平稳幽深。
监察,监察来监察的监督官员。
可这样的两方人只是坐在一处不说话,落在别人眼中好像也套了层和睦的皮。
林言还好,秦向涛却十足的别扭。他的脚底陷在一处湿泥中,把一侧料子浸得像猪肝样的紫色,这时正歪着叫擦蹭。
这是林言不久前才学得的新的联想,他看着秦向涛垂头蹭着那块湿泥,轻声道:“不妨等回去再收拾,这会擦下来再包湿,干了之后反不好清理。”
“你倒是学了新的诀窍......”秦向涛嘟囔一声,但也不再动作。他看着林言回到岸堤,踩过来留下不一的泥印,林言的靴子被泥巴包裹,一时间连外相都改变。
和林言不同,秦向涛并不是这一回的主事人,因此林言径自到了另一位积年资历的宗亲跟前。彼此见礼,又仔细说着堤坝上的情形。
“若叫下游的百姓走开,即便只是暂时安置也非易事。”长须飘飘,这宗亲年岁不大,气派却是十足的尊贵威严。他听林言说过假想决堤后的安置,沉思半响,却笑道:“只是若不曾决堤,劳民伤财,却不知谁来担这干系。”
“此间堤坝至今已二十年,想来早已不似当年坚固。今年本就气候有异,这会修缮,一来可保下游黎民,二来也再加稳一道河堤,三来雇佣民夫,正好叫百姓再得些工钱,岂不是一举三得的好事?”
林言眼见着旁的官员笑,暗地里咬牙,知晓他们发笑的缘由却还是不得不说出来。
钱财。
“我托大为你的族叔,知晓你师承大儒,自己也才高八斗。”宗亲大人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笑声,分明言不由衷,却还要做一副关切的真情:“只是你到底年纪小些,经历不足。有一番为民谋福的心自然是好,但也要看清前路。这些年诸位大人连连勘测,今年也说没有决堤的可能。”
他见林言不语,又道:“假使不曾决堤,你做了这许多,不是等着叫人弹劾么?”
这却说不好是因为‘做了许多才不决堤’,还是‘不决堤反而白白做了许多’。
这时候被皇上派来的自然不是酒囊饭袋,虽不知皇上为什么忽然对他疑心,但现今正等着看林言会不会坐不住,拿出什么证据逼迫修整。
甄家获罪,当年的水患决堤便与甄姓的官员有关。但这一场倾覆不是皇上的主意,他正要试探林言是否会拿出这里官员贪赃的罪证,再为太上皇的胜利添一把柴。
皇上要验证林言是否仍然忠心地归属自己一派,即便他可能只在这一件事上有相左的意见——
不需要踏实肯干的进取之臣,只要俯首帖耳的忠诚无二。
眼下这一队人已经来到这里,京城中又有什么在等待?
林言静默半响,避开宗亲大人的试探。
“晚辈受教。”
皇上的担心并没有错,林言并不是如他预想的俯首听命。但他也猜错了,因为林言还没有拿到能够证明贪赃的关键证据。
他有另一样东西,却比其他任何事都能证明他已经不是只专心与今上的臣子......
“大人,已经撑不了太久了。”
吴先生的声音像是踩中散碎在地上的冬里枯枝,一行来视察的朝廷命官们却如装饰珊瑚树上的枝丫,赤红外包裹一层剔透的水晶。在日光月下各有风采,但落在河堤之上,远远望去也只是一行黑的撇捺。
字没有写完,长风吹远。从堤坝脚下攀爬,直望见另一侧的水潮。一捧接一捧扑打着堤坝,像是顽童摇着插进泥土的摆件,随着时间流逝愈加松散。
香饼碾碎,细碎的粉末往天边旋转飘散,重新回作花的瓣朵,新制的香块。紫鹃不解地看着黛玉,不明白姑娘怎么忽然急着要送出加急的信件。
“姑娘这是怎么了?您上斐府去,如之前般一并送过去不是方便?”紫鹃以为黛玉是太挂心林言,亦或做了什么噩梦心中不安。见她只疾笔写着字条,不禁劝道:“即便这会就吩咐,日头也晚了,真送出城去也要明天。”
“晚一刻都不成,紫鹃——你叫我们自己的人现在求令牌,快马送去,一刻都耽搁不得!”
黛玉从邓府匆匆告辞后便急着回来,她在净仪那里听一段话,细问却觉那跛脚道人的奇怪。
他应当也与自己有一段凡尘,更早的时候,却要将她从家中化了去。只是父母不舍,这才叫她在人世走到今天。
至于就近的,应当便是宝玉的一场灾难——
‘何人乱我心
终日看书真我浊,
须臾揽辔知君空,
懒寄爹娘一封书。’
生路在出不在返,纵使回头,恐怕也寻不得生路!
知君空,知君空,佛奴一定摄入什么事件,引来君王的猜疑或不满。
而既然配一个‘空’字,想来佛奴心中也有了决断了。
这不止是一场治水,也涉及宦海阴私,甚至更尊贵的两个人都在博弈,这一次的‘不稳定’却是佛奴。
黛玉何其聪慧,立刻便知佛奴走了条极险的路,也知晓他为何踌躇。
可黛玉会责怪他吗?
作品本身仅代表作者本人的观点,与本站立场无关。如因而由此导致任何法律问题或后果,本站均不负任何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