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作者:
游渔犹愚 更新:2025-04-06 11:50 字数:3312
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父亲眼里的光,和二哥眼里的光是不一样的。
恪静不受控制地想到在最开始的时候,在她还以为这是一桩戏谈的时候,二哥脱口而出的那一句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收手’。
这一句话被每一个夜晚一层层冰封。
耳边是温柔的呼唤,恪静的鼻尖不由得一酸。她很喜欢林家的这位姐姐,母妃只嘱咐她多多与黛玉一道,她自己也只情愿做这一件事。
二哥的案子层层叠叠,她不敢问父王,却也知道二哥不会坦诚相告——至于母亲?母亲......
恪静不知道母妃究竟在想什么。
这府里好像只有她的小弟昭昀是天然快乐,恪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常年在学里,又借着过分优秀的大哥白得许多吹捧的缘故。
恪静的心思,黛玉多多少少猜出一些。可她知晓的一些尚不好言说,更何况是不明缘由的王府内事。
因此便只好哄着恪静去瞧花与戏,却一时没有觉察到恪静的眼神仍容留在她今日的耳坠上。
恪静认得这一副,原本应当在母妃那里,想来是母妃不知什么时候赠予林姐姐。她并不觉得嫉妒,却难免有些好奇。
林言并没有在王府住上多久就去了北阆,可即便他在王府的时候,对于血缘手足也并称不上亲近。但恪静留心打听过,在陈家的姐姐那里,她晓得大哥对林姐姐是很顺服的脾气。
她并没有见识过是怎样的‘顺服’,可文人傲性,男子主大。早早当家的大哥却是‘顺服’于在恪静眼中并不‘强悍’的林姐姐这边,实在令她觉得惊奇。
这样想着,一时也不再惦记刚才的失意。借着周围人正乐得赏听热闹戏文,恪静便嘀嘀咕咕跟黛玉探寻起林言的过去。
至于黛玉——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她刻意回避了跟佛奴有关的话题。除非旁人说起,否则绝不与人提及。
但这样的回避总不能长久,刻意冰封的东西也容易消融。
一开始是恪静问,黛玉答。可说着说着,却好像是黛玉止不住,整个人浸在回忆里。
即便当年佛奴回原籍考试,遥隔千里,她也没觉得二人竟是这样远离。
越过热闹的戏场,黛玉的目光不自觉往北方望去。
视线作了飞鸟,轻易越过惨淡的天野,直直朝着更洁白的地方飞去。
林言若有所觉,抬起头朝天边望,引来文墨不解的问询。
“我好像听到有人叫我。”
“爷儿,谁在这儿呼喝你的名讳?这个时候......”文墨笑一声,又呼出一团白气。他嘟囔着透够了气,该把窗户关上才好。林言点点头,心里又记挂起远在京城的黛玉。
她过得怎么样呢?在自己的心思被知觉之后,因着来到北阆的差事,却像是一场逃避。
炉火热腾腾熏上来,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温柔抚摸着他的脸颊。只撩拨一下,又很快消散。
林言叹一口气,重新蘸了墨,依旧写着自己的信——他晓得这会大雪封路,但他还是要写的,等回到京城的时候全部带回去。
——京城也该下雪了,他原本预想能够在除夕前赶回去,如今看却真跟向涛说的那样机会渺茫。
这一行打的旗号是‘探查民情’,但真到了这会,查探却不能自作主意。
先前林言与秦向涛无意得知城中存粮告急,然不知怎么,城中主官忽然更加小心,连带秦将军都暗地里嘱咐他们少些出去。
林言隐约知觉一些不妙,但他为官资历尚浅,一时也不晓得其中精妙。而到了这个时刻,他竟格外希望不在宦海,但油滑如狐的窦师兄能够来到。
而门却也在这一刻被叩响了。
大晚上的,谁这会来到?
定然不是向涛,如若是他,还没敲门就先喊了。
林言的笔顿住,他跟文墨对视一样,拿另一卷书把信纸盖住,这才叫文墨过去开门。
文墨也很仔细,他往门口过去的时候便在观望,却没瞧见什么影子,半开一条门缝,只看到漆黑的走廊上躺着一块灰扑扑的东西。
文墨定睛一瞧,才看清是一封书信。
“哥儿,是一封信。”文墨把信摸进来,薄薄的,信封上也是清清白白,不见来处。
林言狐疑地接过来,就着方才自己写信的烛光,仔细端详着这意料之外的东西。
信封是很粗糙的质地,倒符合北阆豪迈不羁的风俗。但比起这个,遮掩身份的意味太重,林言便不再试图在信封信纸上寻找踪迹,转而专心去读上面的墨字。
文墨很熟悉林言——此刻林言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过分的表情,只还是平和的,仿佛手里的纸张不是意外,而是友人寄来的最普通不过的东西。
可就是因为他没有什么表情,文墨才觉得这里面一定写了叫哥儿觉得惊讶的东西。
他颤颤巍巍叫一声,林言却不答。他的眼珠在信纸上飞速扫过三次,确定没有一字瞧错,也确定将内容尽数记住以后,便立刻引燃一角信纸,直接丢进脚边的炭炉里。
“哥儿......”文墨的嘴唇颤抖一下,林言望着贪婪舔舐的火舌半响,只道:“先睡吧,以后再说。”
“唉。”于是文墨不再追问,安静整理了床铺,若无其事似的催林言更衣。
文墨自己也歇在这里,吹熄屋里的烛火,眼前只剩下漆黑——被雪映射着,却还是另一重漆黑。
他屏住呼吸,外面响着积雪沉重,压着木梁的声音。
“我们很快就能回京城去。”
文墨闭着眼睛,外面摇摇欲坠的积雪终于随着林言的这一句话砸落下去。
林言的嗓子里好像含着一颗圆润的玉——堵着,梗着,没有糖的甜味,又因为太过贵重而不好轻易轻易吞咽下去。
文墨已经睡着了,他听到些细微的打鼾的声音。
一呼一吸,叫他的思绪也如潮汐。
他们所居住的屋子靠里,前后走廊狭长,不能够轻易地远离。文墨去开门的前后都没有听到跑动的声音,想来送信的人也是练家子,才能这样轻盈又迅速地隐匿。
训养的家丁仆役?这当然有可能。
但林言的心里还是将目光落在北阆的方将军。
淮安王府换子一事说不上是什么惊破天的秘闻,但实在也不是一件小事。因此来到北阆的第一天,林言并不意外这里的主官与将军知晓此事。
可只有方将军一眼在年龄相差无几的几人中认出他。
林言虽说觉得惊讶,但并没有特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当是将军消息灵通更加灵通仔细。
而今晚的这一封信却狠狠讥笑了他的天真,叫他忍不住更多疑地思考每一处细密。
——他见过自己的画像?还是有谁特别详细地描述了五官的模样?
如果是这样,那是谁,又为什么要这样?
林言微微别过头,炉子里隐约可以看到橙红的裂痕。割破了漆黑与寒冷,留下的却是另一层冷清。
他慢慢闭上眼睛,火焰烧掉墨字,也把墨字烙印在心里。
至少一件事可以确定——
他们很快就可以回京。
至于回京之后......
林言的喉结不自觉滚动一下,他想起之前与秦向涛的闲聊话题。
方将军是老淮安王的旧部,也是太上皇在位时就守在北阆的老臣。
外面的寒风呼喝,在窗户上打下团团块块的阴影。未止息许久的风雪又开始施展威
严,好像上苍发恼,说凡人永远战胜不了天公。
第103章
两处难年纪尚轻
林言太年轻了。
这是斐自山的那些老友们在提及他的小徒弟的时候常常说到的一句感慨。
——他六岁拜师,如今也过去十四载,说来漫长。又经逢一次乡试,两场会试,殿上头名得入官海。然而回首一看,竟还不到取字的年岁。
“说来也快,到了明年正好满岁,也是到了取字的的时候。”斐自山捋着胡须,相当得意弟子的年少才高,实实在在的与有荣焉。年少成名,当代宿儒,斐自山从小的时候便不知晓谦虚二字的写法,却偏要在这一件事情上装腔作势,摆出一副顺其自然的淡定姿态。
他的老友们嗤嗤嘲笑,不含恶意的揶揄。斐自山哼一声,并不接应他们的取笑。
林言去北阆前还来斐府拜别师父,在他走后,斐自山就催促儿子孙子去打听北阆是个什么情况。晓得那边风雪赶急,弟子可能要在来年才能回京,心里还有些空落落的想得慌。
“常往那边去的行商说,虽说这时候风雪大,但赶一赶还是回得来的。”
“他赶什么?弱不禁巴的,又不是秦家那一趟的武夫!”老先生吹胡子瞪眼,难得理会世俗。他看一眼侍奉在旁的儿子,又望一眼垂首低眉的儿媳,思量半响,道:“那林家的小女,你们过问几句。若是她愿意,倒也可以在年时邀来府上一起守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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