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作者:
游渔犹愚 更新:2025-04-06 11:50 字数:3350
阮氏在下,王妃在上。可她高高在上地望着阮氏,心里却没有一丁点大仇得报的畅快。
思绪有一刻停滞,王妃知道这是最后了。
“这些年,你过得舒心吧?”她一步步走来,自问自答:“你知道你的儿子在王府享福,知道他生活顺遂,知道他得封世子。”
“可我的儿子呢?我每晚都梦到他,我每晚都听到他在我耳边说话,这些年我看着我的一双儿女,总会想着我的那个被你害了的孩子,想他大概会长得更高些。”
“下雨了,我怕他无屋瓦遮挡。天寒了,我怕他无厚衣裹身。我盼着自己早死,去阴曹问我孩儿的去处,可又怕自己死得太早,将来他寻到归家路却见不到母亲。”
“你知道你的儿子,你听不到却见得到。而我,我日日夜夜听到我那可怜的孩子的声音,可求遍满天神佛,都不知道他究竟活在何处。”王妃停在阮氏身前,慢慢的,柔柔地笑起来:“你既然也有一个孩子,就该知道落在孩子身上的委屈,于母亲总是无可比拟的痛楚。”
阮氏还仰在榻上,面色灰白。直过了半响,她才颤抖着发出声音来。
“你早就知道......”
“是啊,我早就知道。”王妃在榻前坐下,很温柔地为阮氏掖着被角。她笑着,而当阮氏想要张嘴咬她的时候,王妃却又早有准备似的,拿帕子勾住她的唇齿。
她‘咯咯咯’笑起来。
帕子一抽,那张灰白的脸涨红涨紫,眼睛里怨恨泣血。
“你是不是很恨我?恨我为什么知道,恨我为什么早就知道?”王妃轻轻理顺阮氏的头发,擦拭她眼睛流出的血:“是不是在想,我这样阴毒的人不该这样走运呢?”
“可是你下到阴曹就会知道,害了你性命的这口毒药,不是我下给你的。”
那双无力的眼睛忽然放大,阮氏不可置信地看着王妃,喃喃道:“......不会......不会......”
“很惊讶,是不是?我也很惊讶——我只是敷衍他,说我难过得很。可到了晚上,我就听到你病重的消息。”王妃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太可惜了,我压根不需要这些。我本来希望你能活得更久一点,亲眼看着我接下来要做的事。”
“你机关算尽来得好前程会被一个个收回去,你该知道的,他本来就算不得贤才——世子之位只是开始,我是想将这些年来的痛苦一字一句叫你听清,可又实在不愿留下节外生枝的祸患。”王妃看着阮氏惊恐的样子,面上却带了羞怯的骄傲:“你瞧瞧,我的孩子回来了。他被清贵之家收养,师承当代大儒。他天资极好,连中三元,连皇上都赞他是少年英才,前途不可限量。”
“若你没动那龌龊心思,我不会刁难他什么。可你害了我的孩子,那我便只能跟你保证——你心心念念想让他拥有的一切,只是十几年黄粱一梦而已,你的孽种,只会落到比你如今还不如的下场。”
“不过你现在还当他是你的儿子么?”王妃轻轻擦拭阮氏干枯的额头,帕子发出‘滋啦滋啦’的摩擦声:“应该是吧,毕竟他跟你一样,随了母亲的狠心......”
嘶哑的声音穿透十八层地狱,王妃好像受了惊吓,跌跌撞撞自门里出来,还未站稳就被世子扶住。
她茫然的,恍惚着唤了声世子的乳名,好像没看到那双骤然湿润的眼睛。
阮氏还在嘶声喊着什么,活人听不清。
“母妃......”
耳边的声音似乎叫她回魂,王妃又扭头看一眼那屋子,平静地看着世子。
“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吧。她总是你的生身母亲,即便做下错事,为的也是你的前程。”
“母妃,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看那罪妇!我,我是担心您......”
世子并未收声,他越
过合晴,扶着王妃向院子外面走去。
屋子里已经没有了阮氏的声音。
阮氏就这样死了,林言听到消息的时候不禁一怔。
他甚至来不及感到一丝局外人的惆怅,眼前便浮现出王妃某一刻的悲哀。
‘你爱好笔砚吗?还是谁的丹青?’
不知为何,此刻记忆中映在王妃眼中的水光,竟比亲眼看着的时候还清楚些。
王妃应当不会高兴吧,即便当年的始作俑者就这样死了,她的儿子也终究回不来。
他总归和大公子同年......若是过去,能不能叫王妃觉得安慰一些?
廊下的鹦鹉还念着旧日诗篇,王妃听见下人说大公子过来,方才搪塞世子的疲倦立刻消散。她一迭声叫人进来,看上去比林言想的好上许多。
甚至显得有些亢奋过头。
林言依言坐下,杯中茶叶品类在这些日子里已经被暗地里更换四次。
他从没说过不喜哪个,却也没表露出任何喜爱。
客随主便。
“这一次虽说意料之外,可正好把计划提前。”王妃仔细看着林言喝了几口就放下杯子,不觉流露出些许失落来。但她很快就把这一刹那的心思遮掩过去,笑吟吟的,说的话却含着冰尖。
“正好你将离了京城,这边发生什么,也不会把你牵扯过去。”
林言闻言,心中一紧。他的嘴微弱地开合几下,最终也没有问王妃将要如何,只是道:“只要王妃记得应允林言之事,待到王妃需要,林言自当从命。”
“好,我记得,你也要记得答应我的事。”王妃的眼睛弯起来,漆黑的,瓷人碎了一面。
第98章
至北地风雪围城
北阆,北阆——
桌上摊着一张地图,她数着林言此刻应当到了何处,有又用指尖在上面按了十四次,才终于指到林言将要去往的北地。
还不算远,快马加鞭,年节前赶得回来。
却也太远,天威难测,他总是要辛苦些。
嘀嗒——嘀嗒——
所谓水滴石穿,她现在已经习惯这样的声音响在耳畔。
佛奴的心思好猜,惊诧之余,少不得有些责怪。可这责怪之语千千万,唯独‘隐瞒’一事,由黛玉说来心怀不安。
她也有所隐瞒,假使这般行径当真是罪过,那她也该跟佛奴俯首认错才是。
黛玉的手肘还支在那地图上,院子里的青竹葱郁,这时又彼此征伐起来。
她做了一个梦。
是一个过于漫长,过于可怖,横跨了许多时间的梦魇......
梦里的园景随着四季轮转,若说有什么相同——
那便是梦里的佛奴从来听不到她的言语,空做了游离在梦里的一段呓语,凡人解不开。
可是这样离奇荒诞的梦境中是否真的有神仙?
外面的雨经过一刻喘息,这会歇好了,又由风裹挟着张狂起来。黛玉原本吃罢晚饭便要走的,可这一场冷雨来得突然,贾母便说叫黛玉留宿,不必冒着这样的寒气在夜里折返。
就好像......
就好像这场雨刻意将她耽搁下来。
紫鹃进来催黛玉赶紧上床歇着去,黛玉依言褪了衣衫。她躺在床榻上,外面凄风冷雨,声音把屋里也笼罩上湿淋淋的一片。
今晚应当又会进到那样的梦中——
黛玉想着,默默地闭上眼睛。
风声乍起,林言的双眼挣开。
与他同室的秦向涛发出黏黏糊糊的嘟囔,翻了个身,继续抱着被子打鼾。林言悄悄坐起来,他没有开窗,只是站在窗子前。然而仅是如此,北地的寒冷还是刁滑地透过一点看不见的空隙钻进来。
客栈院子里的火把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却无损眼前的明亮,反而更晃眼一些。林言凝神细瞧,才发觉在他们睡觉的时候,外面竟然已经积了一层雪。
——若是拿瓶子封了口,快马送回京城,能不能叫她第一个见到雪天?
两手不自觉搓一搓,林言哈出一口热气,仍凝神听着外面呼啸的风雪。
都说瑞雪兆丰年,却不知他们将往北地时遇到的这一场雪,是好还是歹?
他在这一行队伍里的身份很奇怪。
假如他只是林言,六品官员的身份反而好安排。但因为做了王爷的儿子,隐约着地位便拔高一些,偏生资历又浅。
好在林言并不是掐尖拔高的性子,自觉靠后,倒叫他们放心些。
再往前就是北阆城,他们来不及赶到驿站,只好在沿途的小店暂歇。
只是因着这场雪,却不知道能不能在明天之前赶到城中......
身后又传来似有若无的梦话,呼啸的寒风在这一刻也忽然消散,可方才惊醒时隆隆如擂鼓的心跳还未停歇。
林言自小生在南方,长大的地方又是繁华的京城。纵然念过几句‘剑河风急雪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的诗句,到底也不曾受过极寒苦冷的苦楚。
在正式抵达北阆之前,他从没有想到书上所说的‘通商必经之地’竟是这样一片孤苦的土地。
天太冷,人的表情似乎也被冻住——要么笑,要么木,被风吹实了皮肉,要更换也要费好一番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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