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作者:
游渔犹愚 更新:2025-04-06 11:50 字数:3315
那声林大人又轻又快,后面的话却又软又缓,好像是刻意拉长,叫人不在意他换了称呼。
他自己应当也是不习惯的,虽然相处日少,但在林言心里实在唯有林如海一个父亲。
但……两相争,终究是私心占了上风。
他有些狼狈地扭过头去,手指却在黛玉的手腕上虚虚成环。黛玉忽然觉得愤恨,为自己此时先看到的竟还是他手上磨损后又新生出来的茧子......
黛玉没错过那声林大人,她无意识的‘嗯’了一声,眸子便一点点低下去。他找到了自己的父母,那声大人,好像真是说他们再不跟从前相同了。
其实这些日子,许多人都明里暗里说过这些。他们说以林言与自己十几年的情分,他身份越高,自己也能越好......他们那样笑着,庆幸着,没有人意识到,‘林言’在那一刻彻底地不存在了。
那个游离在世间的皮囊换了称呼,他们过去十几年的生活作了绝笔的书。
黛玉望着指尖,鼻头忍不住泛起酸意。
他长大了,他有了自己的考量,有了自己的天地。他不再是那个受了委屈,便偎在她身边倾诉的孩子。
他长高了,生得俊俏,为人谦和。如果他一直是自己的弟弟,林黛玉会很高兴地看着的。可他不是了,不再是了......
黛玉抬头,正撞见林言稍显落寞的侧脸。这个一直以弟弟的身份陪伴在她身边的人,在她不曾留心的时候长成了一颗松柏,心却作了天边的月。他们挨得太近了,他的手还和她握着,他好像也没觉得自己是要避嫌的。
旁的人不愿他避嫌,他大约也不觉得自己要避嫌。
恍恍惚惚的,黛玉忽然想起
他已经许久没有叫过自己姐姐了。
——他的心思并不难猜
手中的温度骤然抽离,林言一怔,看着黛玉起身,踱步到另一边。
他有些不解,下意识想跟过去,却被那皱起的眉眼钉在原处。
寒风握拳,一击打在脑门。林言几乎僵在原地,半天发不出声音。
他从来没有被这样的眼神注视过......过去的岁月中,他从来没有这样惶急过。
他让他最爱的人失望了?
他让唯一会原谅他不足的人觉得他做错了。
可黛玉看着他,觉得那冷风也兜头朝着她过来了。
——你看,你不肯叫‘姐姐’,却也不能叫‘黛玉’。如今把自己作践到这样的地步,丢了前生,将来又要如何自处?你可理得清?
佛奴,你将来要怎么办呢......
一双颤抖的手把她的脸颊捧起来,慌乱着,却还记得折起帕子蘸去她的眼泪。
“是我的错,你别为此伤身——”
黛玉因听他这般说,却推开,也别过头去。
“我倒情愿急病的,来去都干净,不叫那些事扰心。没得仰在榻上,外头人却已知不过几日光景。更何况眼下人还没走,却已经是个死的。”
“即便再怎么气恼,也不该拿这样的话赌咒自己。”林言的声音不自觉大了,可黛玉的下一句话,却又把他拍在冷地里。
“你应记得,不过几月前,你与我还是一家姓氏。”
那声音轻轻,是从前与他笑话读诗的语调,沾了水,一点一点流淌进林言心里,叫他周身冰冷,连带声音都低下去。
他在父母牌位前念罢三千遍经文,写下的悔过不知凡几。可如今到了人前,听黛玉一句算不上严苛的询问,他心中却陡然生出冰冷的死寂。
“你责我,骂我,说只当我是弟弟,要我今后不要再有那般心思——你的话我尽听。”
他直愣愣站在黛玉跟前,眉眼垂着,浑身都是水汽。
“你只说一句不许,今后我就再不烦你。”
他又笑起来,却好像让黛玉看到许多年之前——那个还没有成为林家人的孩子,袍子上沾了水,被她亲手牵过来歇雨。
“不是林言,我也还能做佛奴,是不是?”
黛玉望着他,心中没来由生出酸涩的怜悯。她自觉佛奴样样好,可怎么就遭了这样的命途?而林言就站在那里,听凭一句吩咐——黛玉知道他会听,可就是知晓,她反不敢开口,只恐一个字出来,就叫他魂灵死去。
云过日,暖色的装潢披上冰冷的色彩,当时的冷火也烧灼到这边。
黛玉背过身去,以指掩唇,眉目低垂,抖落一室静寂。
第97章
暂分离将往北地
听说林言将去外地巡查时,黛玉一怔,忧虑之余却也松下一口气。
荣国府里很是失落,过些日子将要赶上节礼,他们满心预备与这新近归家的公子叙叙旧日情谊。
可林言得了皇上吩咐,离开翰林院,却跟着几位有名望的大人去‘探查民情’。
这并不奇怪,他虽说是考上来的状元,但宗亲就是宗亲。皇上对他另有期许,不必非要在翰林院里熬资历。
林言也有心回避,他为着这一件
事筹谋许多,可唯独在黛玉身上不曾使下一点力气。
——她若肯,皆大欢喜。若不肯,那也是他命里没这个福气。
殿前接了圣旨,林言在心中思索皇上在此时将他指去北阆的用意。而等他知晓秦向涛也在这一队伍里,惊喜的同时,也怀上另一重沉思。
北阆,他对于这个地方所能想到的出了是与外族通商的必经之路以外,就是这里是太上皇当年曾经亲征驻守的地方。
“想什么呢?”秦向涛在外面还知道避嫌,先前没能一处说话,这会也压着声音。但他很高兴林言能和自己一处去,也觉得这是皇上依旧信任林言的证明。
“济舟——”
济舟是秦向涛的字,陈谦时的字是‘敬行’。这下三个人里面一眼就看出年幼的成了林言,说着说着,林言竟有些羡慕。
“我若要称字,可得再等两年了。”
“一年。”秦向涛一哂,掰着指头跟林言算:“此时已经到了年尾,也算是十九。你生辰不是改了七月?那及冠礼还能再早一些。”
他又开始不着调说着散漫的事,叫林言和他一起去陈府跟陈谦时告别。林言一声声应着,心中却千般念头回转。
对,他的生辰改在七月。
王妃说,长公子是七月廿八的生辰。
他眼前恍惚浮现起一个一撇一拐的身影——那道人竟把这个说中了......
会是巧合吗?真的......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若说北阆,我也是神往已久。说句不规矩的话——当年太上皇还是皇子的时候,拒旨不遵也要把那里守住,实在是魄力非凡。”秦向涛说到这里又是感慨:“虽说之后被罚驻边塞三年不许归京,但你看,现在北阆......”
前方秦将军的眼神忽然扫过来,秦向涛赶忙噤声。跟林言道别,便往父亲那边过去。
到了淮安王府——林言还是不适应用‘回’这个字眼,他在这里的一举一动都透着‘客随主便’的意味。
但府里人对这位公子很有好感,但因为这样的好感会惹来世子那边许多的暴虐,他们不得不隐藏起来。
世子正处在一种极端的情绪里。
一方面,他疯狂抹除曾经针对过林言的证据,似乎一心一意要做一个体贴的兄弟。另一方面,他又不自觉展示自己这些年的所得,极力向林言印证血缘并不能代表一切。
可他甚至不是相斗的蛐蛐,他是那个蛐蛐罐。
徒劳的想把自己变成和母妃一样的,这一场悲剧里的困兽,已经不在乎身上究竟是谁的血。
犯下这一切阮氏被囚禁在王府——她是这一事件的主谋,但也归淮安王府所有。因此当淮安王向皇上这样请求的时候,皇上同意了。
而这也随了王妃暗地里的期望。
点胭脂,上唇妆。她的气色比过去都更好,在听到阮氏回魂的时候,连儿子被派去那寒冷的地界的不满都散去些。
“我记得太后娘娘去年赏了一块好皮子,你叫人赶着去制一件大氅,等言儿出去时好穿着。”她端详着镜子里的脸,发髻之上簪着金玉花蕊,将她的脸衬得更年轻一些。
——还是很像当年的。
王妃这样想着,笑起来带着些不加掩饰的恶劣。
阮氏是忽然病的,晚膳还照常吃,后半夜却喘不上气。幸好王妃早吩咐大夫在府里守着,只可惜那怪症太毒,即便全力医治,也只能缓下今晨一刻时间。
太可怕了......想来是咽喉骤紧,掐着脖子也呼不进一丝半点。
她的脸会鼓起来,涨成紫红色吗?那双漂亮含丝的眼睛里,是不是也该含一汪鲜血?
王妃临跨出门时都是笑的,可簪子射出针一样,再看过去,她又满脸都是哀婉。
王爷懒怠看旧人衰败,那院子里的人也没想到王妃会来,而王妃不介意她们是否在心中觉得自己是炫耀来的。她叫周围人下去,只留下心腹之人在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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