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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作者:游渔犹愚      更新:2025-04-06 11:50      字数:3288
  曦光下分离出不相干的光与影,地上的两道影子却挨得很近。高个子的半垂着头,纤瘦些的扭脸在他耳边说着。两个影子都是轻快的,其间映着衣料浮光的纹路。
  到了屋里,黛玉便叫紫鹃收好新得的一只簪子。回头见林言已经解了袍子在窗边坐下,便跟他问道:“我方听你说起屋漏的事,怎么,倒得厉害么?”
  “不怎的厉害,只是我还想着趁这个机会正好将那边整整。”林言给姐姐倒了茶水,又解释道:“先前是想着急住进去,紧着补修。如今老太太留着咱们,一时半会是住不来了,就干脆彻底排查一番,将那些虫蛀的、裂缝的、倾斜的都修过。”
  他说到这儿,又跟黛玉道:“姐姐,你预备什么时候去看看咱家的宅子么?”
  “我去做什么?人家补屋漏,不是添乱么。”黛玉故意这样与他笑说,林言也不怕,反回道:“这不是将来姐姐的府么,你吩咐修得好些,我才好读书。”
  “这会子又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了?”
  “哎?姐姐在屋里说话,我还伸长耳朵往外面听,不是分心么。”
  “这是赖上我了?”黛玉笑出声,林言脸上却郑重:“我是认真讲的,将来这宅子是姐姐与我同住,只我一人满意了怎么行?”
  “好,那就看你这勤读书的什么时候有空。”
  “我老早预备着呢。”林言嘿嘿笑起来,伏低身子,脑袋枕上黛玉膝头。
  “你若答应,明天我就备车。”
  “这样快?” :
  “反正明儿就要文墨他们把东西拉来存放的。”林言的声音一时变得闷闷的,黛玉原抚着他鬓发的手也顿住,隔了半响,才继续梳动。
  “嗯,你看着办就是。”她的声音一时也轻了。
  屋里的光叫屋外的鹦鹉擒住,只是飞不得。空念一句‘年年负却花期’却记不住下文,只能没头没尾接一句‘金风玉露’。
  那点光于是逃了鹦鹉的口,就着金风玉露上达天宫。圆滚滚一颗使天幕黯淡,星子隐约。不知几息的功夫,天公发觉错处,又把白昼聚拢。
  林言在院子正当中站着,他随意翻着手里的册本,看着将送去荣国府的东西的目录。文墨照旧跟在他一侧,见他不言语,只好自己小声说:“哥儿,我都查验过了。”
  “你心里仔细,我当然没有不信的。”林言将册本交到文墨手上,他惦记的并不是目录里的贵重物,只是心里坠坠,喉头梗梗,他说不出清楚的感受,只好跟文墨一扬下巴:“叫人送过去吧。”
  文墨接了册本,他是过目过里面的东西,也知道贾府一早就往典当的那边问过。这时见林言日有所思,自己嗫嚅半响,不禁问道:“哥儿之前不是怕闹开了叫姑娘伤心么……怎么这时……?”
  “闹什么?咱们不过是借几间空屋存放东西,等自家修好,还要取回来的。”
  “可若是……”文墨咬咬牙,终是不安。
  “无妨,我早盘算好了。”林言摇摇头:“去吧,另外叫人把车门备好,今儿姐姐是要来的。”
  文墨点点头,去跟院子外面另外的小子做嘱咐。林言扭头看着屋瓦几处明显的缺陷,眼里心里都是沉甸甸的。
  文墨担忧的是那边借此机会将东西卖过,但这偏偏是林言最不忧虑的一件事。府里已经开始收拾旧物件卖出去,等彻底回不出银子,下一个就是他们了。与其到那时挨个不帮衬的数落,落了下乘。不如先一步送过去,谋而后动——假使真的如文墨担忧的一样,林言也留了后手。
  屋子倒塌一角是真,他主动请托是真,将来讨要也是真。他在这其间没讲过一点假话,东西就放在那里,后果也是。取与不取,只看他们自己的选择。
  若是真的动了……
  林言的脚步没有停顿,直直向着外面走去。
  见了血,留了痛,才知道记住。
  风在他上马的一瞬间和煦起来。
  黛玉已许久没离过荣国府,这时出来,只听着外面的吆喝也觉得有意趣。她还没来过林家在京城的旧宅,这会见了,却是觉得处处都喜欢。
  “我看倒不必很改,只把破损的修了,再将旧的换一批就是。”黛玉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似水似雪,一点点积漫上来。这处宅子即使如今修整过也看得出久无人住,不同于荣国府的雕梁画栋,却实实在在是一个彻底的归处。
  黛玉走在地砖上转个圈,裙摆也柳枝样荡出温柔的波。林言忽然遗憾这会不是跟往常似的两人对坐,可是她走路带起一阵风,又使他想起她的指尖搭在腕子上的柔。
  她不需要这时候回头,林言自己就能想到姐姐脸上应当是怎样的笑容——他很情愿看到姐姐能这样跑跳几下,即
  使他这时只在她身后,但看着背影也能露出笑容。
  冬天冷,夏天热,这时温度正好。
  林言这时想着,私心竟抱怨天公,深恨这样的时候不能持久。
  恍惚中黛玉回头——她耳边飞扬起几丝碎发,被太阳照着,作了金色,显出一半朦胧。
  心底的快乐涌作一个气泡,不断膨胀着,直到最后涨破在心口。
  林言被泡泡里的水淋了满头。
  “姐姐!”他忽然很大声地喊了一句,加紧步子,匆匆走到黛玉身侧。
  “我还给你修了一处书房,就在内院,我领你去看看吧。”
  第44章
  各家事请各思量
  凉亭里,几个姑娘两两对坐着倚在临水的地方。前面一张圆的石桌,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只茶。只是解渴无用,却仿佛发挥了镇纸的作用,每一只杯子的底下都压着一张印了暗花纹的纸。
  “你这段时间是好兴致。”宝钗一手撑着下颚,她惯来不穿繁琐的衣饰,可这时手肘支合,看去袖子上的花样反倒愈发茂盛:“前儿凤丫头还笑呢,说你只上你家老宅一趟,连带身子都好了许多。”
  “她竟这样笑我,好姐姐,你说说,可替我出过气了?”黛玉微微昂起下巴,一眼便看到宝钗发间戴着的一只掐丝红石金钗,认得是熙凤那日赠送的那支,更是笑道:“别是你吃了人家的茶,就不管我了。”
  “贫嘴贫舌,我不管你,可有的人管你。”
  “哦?那你说说,谁来管我的?”
  宝钗眼珠儿一转,颊上又添许多笑来:“我要说了旁的,只怕言哥儿第一个不愿意我。”
  “宝姐姐这就错了。”可巧探春写罢一联,正好听见这话,于是也笑着道:“言哥儿那是由着他姐姐管他呢。”
  “再听话没有了。”惜春这时竟也加入进来。
  “这就当着我的面儿编排起人了?”黛玉详作怒意,扔几颗瓜子打她们,没丢着,全被嘻嘻哈哈地躲开了。
  “哪儿就是编排,明明夸奖得厉害。”宝钗侧一侧身子又坐正,压着调子笑道:“老爷们夸奖他勤勉学问,咱们不就只能夸奖他疼人体贴?”
  话说这一句,却在无意之间点着了宝钗心中的隐痛——同样是失了父亲,同样是有得兄弟,林言懂得为姐姐谋算,她的哥哥却各处招惹是非,叫她这个妹妹来还人情债。
  初来时的官司,到如今四处厮混越来越不像样子......
  没人愿意一直照应一个无休止的‘麻烦’,可妈不愿约束,她又能怎么办?
  先是情分,之后便是知趣的体贴,再之后呢?再之后是什么......
  宝钗忽然觉得头上一热,摸过去,才发觉是那只金钗。
  扭过脸,发觉黛玉正望着她。她眸子里的一点光好像是金钗的影子,只是光线一晃,又作水静静流淌,见她看过来,又作了笑意:“宝姐姐,临水吹来的风冷,你往我这边坐,咱俩挨一挨。”
  眼底下的水动荡一刹,一条鲤鱼跃出来,尾巴‘啪’得打下一个水花。
  水花溅在衣摆上,林言后撤一步,跺一下脚,把翻折过的衣角平整过来。
  “哎,这可是个好兆头。”打头的一位小公子却回头,笑道:“鱼跃龙门,赶巧今年林公子乡试下场一试身手,当是再得头筹。”
  “借甄公子吉言。”林言笑了一声,待其余人又扭转头去往前走时,又笑了一下。
  “怎么?”陈谦时与他略微落后些,见林言望着那甄家公子的背影半是皱眉,半是浅笑,不禁好奇:“你从前与他见过?”
  “今儿霖阳一把他带来,却是将我吓一跳。”林言一直知晓贾府有一家交好姓甄,听长辈闲谈,也知其中一位公子与府上的宝二爷同名,因此刚晓得秦霖阳要把这位难得进京的‘甄宝玉’到来时并不怎么惊讶。
  可甫一见面,那一张脸却着实叫他惊一惊。
  “也就是年岁小些,可也相似去九成九了。”
  “你不说还好,一说起来,我竟也觉得确实有些相似。”
  “嗯?我还不知你什么时候见了我那二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