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作者:
游渔犹愚 更新:2025-04-06 11:50 字数:3321
林言一进门就听见宝玉这句话,他嘴上依旧笑着,眉眼却平压下去。脱了外袍,挨在黛玉一侧,轻轻柔柔叫一句‘二哥’。
“你可算回来,我是再支不住。”宝玉这话是跟林言说的,只是指肚拍在桌上,眼睛却依旧往黛玉看着:“林妹妹,你好偏心。我且不曾分说一句,你怎么就误会我?”
“这有什么好分辨的?你有你的宝姐姐、云妹妹,何故又巴巴跟我解释来?没得又落下我的不是,说我计较、小性儿,误了你的前程。”
“好妹妹,你怎么这样想?论亲论理,咱们都更亲,哪有越得过去的?”宝玉托了黛玉的手,小心翼翼讨好着。眼见黛玉扭过脸来,更是笑着哄道:“你是自家人,有的什么好吃好玩的,不都算你一份?快别这样伤心,云妹妹口快,你别往心里去。”
黛玉的脸还没彻底扭转过来,听到这一句却又作了冷笑:“怪道你殷勤着过来了,原来是怕我跟你云妹妹置气。你且放心,我看云丫头是好,倒是你——我且不敢做你‘自家人’,赶明儿就回了老太太,还回自家。”
说到这儿,黛玉眼睫一颤,却是留下泪来。
林言原本就因为他俩斗嘴,自己怎么也插不进话去心里着急,这时候看见姐姐哭了,立时慌了手脚。曲着腿,半跪在炕上,手忙脚乱着与她蘸去眼泪。
“你且看着,我自有自家人,又不是......”黛玉握住林言的手,胸脯起伏几下,到底没忍住哭音,哽咽道:“又不是我自家无人,由着你们欺负去!”
“妹妹——”宝玉哀叹一声,正欲再说,却听见林言的声音幽幽传来:“二哥,你且喝杯茶,歇歇口吧。”
抬眼一瞧,林言正半扶着黛玉肩膀。他的腿依旧曲在一旁,任由黛玉倚在身上。这样不舒服的姿势,他愣是动也不动,扎了根一样立在黛玉身侧,好像什么风波也无法撼动。觉察到宝玉的视线,林言的目光便也低垂下来。这本该是掺杂悲悯的姿态,然而他眼瞳漆黑深不见底,这会落在阴影中,却是恍惚一捧寒潭。
然而他一咧嘴,寒潭又照出波纹来,好像刚才的幽邃是错觉。
“二哥,这会天也晚,再晚些恐怕起了风,二哥回去别着寒。”
这一句话原是想他俩彼此静一静心,然而宝玉急着叫黛玉立时谅解,这时却竟恼了,冲林言道:“我与林妹妹说话,你不知前情,且不该这样照管。”
“我不知前情,但知我姐姐。没个前情,我姐姐绝不会无端做恼,宝二哥只管叫我姐姐不往心里去,怎么不与我说说怎么开解前因的心结?”
“我——”宝玉张口,一时说不得。偏又见林言话语悠悠,眼睛只专注跟黛玉看:“二哥,晚来风起,莫叫袭人姐姐她们担心了。”
林言这番话说来,实在叫宝玉又愣又恼,偏生看林妹妹在旁不好发作,只嘴上道:“你满是道理,我自说不过你去。只是我一心为着林妹妹,你不该疑我此心。”
林言的笑容顿一顿,他握住茶壶,茶液顺着壶嘴的藤花溢出,腾腾的水汽模糊他的面容。
“二哥为长,好些事还得赖二哥教我,哪里......当得那一句了?”
宝玉接了茶,因着林妹妹在旁,顺着话便也下来。旁人见此,当然撇开去说些趣事。黛玉拧着指甲,瞧一瞧天色,到底跟宝玉好声说过几句,才将依依不舍的宝玉送走。
“姐姐……姐姐,我方才说重了话——你别生气。”林言踟蹰一下,自己牵着黛玉的手,方才的沉稳悄悄破出缺口,讷讷中有些无措。
“你护着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生你的气?”黛玉为着弟弟的反应,心里好笑,想摸摸他的面颊,却忽然发现林言已经长得比自己要高了。
林言不说话了,只是自己攥紧姐姐的手。
“我怕我当着许多人落了宝二哥面子,底下人明着不提,暗地里说些不当听的。我一时生气,虽这样说了,到底不是我常在此听着,可姐姐你......”林言抿一下嘴,真切懊丧起来:“我今后一定更谨慎些。”
黑云过月,耳边寒风呼啸。黛玉听了林言低低一句,心里叹着,嘴上却不发一语,只是手指拢紧,牢牢将他牵在手心。
“佛奴,你记着,纵使言辞如刀,只要你不疑我,我不疑你,就不能真切伤了我去。而你若因此瞻前顾后,才是白白辱没了父亲和斐先生的教诲,真切叫我伤心。”
她认真说着,直直望向林言的眼睛。
“你我总是要一处的。”
第27章
梦中景晴天霹雳
随着门被打开,撒进来的一束阳光被空中的灰尘分作密匝匝的细碎的格子。昨日好似下了雨,空气粘稠,屋子散发着许久不见人的潮湿气息,直钻进肺腔里去。门合缝的地方有些发乌,林言伸手抹一下,便听到连接处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
他不知道怎么进了这院子,跨出屋子,外面一排翠竹,只是大半已经黑青,生出乌紫的斑色,这叫林言联想起师父院子里的‘枯竹’——只是那是师父精心保留的‘不周到’,而这里却是无可奈何的悲戚。
这是哪儿?怎么竟来到这里?
林言穿过几簇荒草,略走几步,却听到吹吹打打的声音。院外的树上没有一片叶子,挂的尽是红色的绸子。
这是有人结亲?
他又朝前走几步,终于看到几个人影。
“劳驾——”林言疾步过去,正见几个丫鬟模样的穿红着绿,手中捧着整整齐齐的白衣。
“劳驾,敢问府
上——”
他的疑惑还没问出口,却见那几个丫鬟转过脸来,眼睛弯着,嘴巴咧着,脸颊是红润的,嘴巴是红润的,唯有眼睛是黑洞洞的。
“我家主人今日大喜。”
“你家主人是谁?”
“我家主人今日大喜。”
“你家主人在何处?”
“我家主人今日大喜。”
她们捧着白衣,渐渐围靠过来。为首的一个忽然将白衣举过头顶,其余人也垂着头,眼睛、鼻子、嘴巴一应埋进阴影里。
“请主人更衣。”
在林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的场景已经开始飞快移动。衣摆甩在身后,袖子兜起风,林言回头,那几个丫鬟依旧站在原地。
花——到处都是花——粉红、桃红、朱红,林言听到有人在笑,听到有人念诗,有人在嬉闹。满眼花海繁乱,林言一刻不敢停留,只循着本能向前跑去。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一句叹息在他跨出大门时响起,林言的身体比他的思维更先反应过来这是谁的声音。他立刻回身想要折返,却是整个人撞在闭合的门扉。
“开门——开门!”手掌拍在门上,殷红的,是花汁、是门本来的颜色,还是他自己的血?这些林言不在乎,他在一瞬间忘了刚才的恐惧,只是固执地撞着那过分坚实高大的门。
“姐姐......”他后退几步,想用自身的重量冲击开那隔绝他的大门。可是天光一显,他忽然看清府上的匾额
“太虚幻境......”
他是冲上去了,可却不知道门究竟有没有被撞开。林言茫然地睁开眼睛,文墨正晃着他的肩膀,见他醒了,皱着眉担忧道:“哥儿怎么睡到地上来了?方才好大一声——哎呦,下巴都磕着了,明儿怎么跟姑娘说起?”
这一声‘姑娘’叫林言回神,他一翻身爬起来,抓住文墨的手腕,急急问道:“我姐姐呢?”
“姑娘当然好端端在屋里歇着呢。”文墨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指指外面的天空:“这才睡了一个半时辰,我去拿药膏给你抹抹。”
林言愣愣应了两声,略一动作,才发觉他贴身的衣裳都叫汗给浸透了。浅色的里衣叫汗水濡出一股冷色,倒真像是梦里的......
桌上的火苗没动,林言身子却微微打颤。他起身去检查窗户,严丝合缝的,不知道风是从哪里刮过来的。
文墨拿了干净的衣裳与膏药,另一个小子端了热茶。林言挨着桌子坐下,任由文墨将药膏涂抹在下巴上。
“哥儿这一下磕得不轻,恐怕要过一段时日才能好。”文墨小心擦干那处血迹,晕染开膏药,杀得林言下巴发麻。他这时才彻底觉得自己已经从那梦中脱离,听见文墨问,却实在没有心力解释,便只好轻声答道:“我睡蒙了,这才叫被子拌一下。”
文墨点头,不再多问。只是仔细揉开那处瘀血,又照顾林言换上干爽的衣裳。
“哥儿再睡会。”
林言无声躺回床上,任由文墨吹熄灯烛。他直直望着头顶的床幔,那柔软的颜色在此时缠了黑雾。
他只睡了一个半时辰,却几乎溺死在梦中。
下巴的伤是在哪里磕到的,林言完全没有印象。去找姐姐吃早饭的时候,黛玉还对着镜子理妆。见着林言,她扭转身子过来,略蹙眉道:“下巴怎么磕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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