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作者:
游渔犹愚 更新:2025-04-06 11:50 字数:3350
林言的脚步在门外顿一下,他不知怎么想到自己的‘师侄’斐宁——想起他登榜之后,师父却竟说未得一甲,不必贺什么金榜题名。
原本那些喜气被这一件旧事绊了一跤,林言敲门进去,未料想却看到窦止哀沉甸甸的眼睛。
“师兄?”他疑惑叫一声,窦止哀目光沉沉地看过来,见到林言,面上的表情却是复杂。
外面的亮堂在这里折叠,窦止哀挨着桌子站,半边光明半边晦涩。听到林言叫他,整理一下衣襟,又打开窗户。
屋里的摆设几乎都在原处。
林言不知窦止哀怎么了,只好看着他走过来,看着他俯身细细观察自己的神色。
“师父给你的信里,可说叫你回京中。”
“说了。”林言实话回答:“我已与姐姐商议,也往外祖家传书。”
“哈!”窦止哀忽然发出一声怪笑,他背着手,在林言眼前来回踱步。不大的居所叫他走来,长得好似没有尽头。
“师兄。”林言又叫他一声。
“言儿,你听我的。”窦止哀止住步子,抬手揪着那一簇张狂的胡子,又不痛快似的狠狠搓磨自己的脸颊:“你听我说,等回去之后你还是读书,至于师父的话,师父的话你不必尽听。”
“师兄,你不怕我回去把这话说给师父听么?”林言从没见过窦止哀这样,这个往日里总是嘻嘻哈哈的师兄像一只被网住的烈马,四蹄轮转却仍找不到出处。他有一丝惊慌,有一丝心疼,想开个玩笑把师兄稳住,却没成想叫窦止哀发怒。
“我是他眼里心里欺师灭祖的逆徒,我怕什么?!”窦止哀冲林言喊这一句,又如梦初醒似的怔愣。
林言也愣了,他一向以为师父是个老顽童,当是极喜欢生性洒脱又学富五车的师兄。而师兄谈到师父从来是笑脸,遵照师父的每一次嘱咐。林言实在无法料想其中背后的隐情。
窦止哀好像有点后悔,他抹抹脸,又按住林言的肩膀。
“言儿,你的年纪还太小,身后无人,早早入仕对你没有好处。”
“师兄,今日早些时候,想侵吞我家田产的认了输。”林言忽然说起旁的事倒叫窦止哀一愣,他的胸脯一起一伏,双臂颤颤的,衣料上的暗纹似水波动。
他放在肩上的手被林言按住。
“我需要这些,师兄,空有虚名的白身做不了什么,若不能借着机会往前去,虚名只会成为桎梏。”林言把窦止哀的手放下去,眼睛里同样沉甸甸的。只是不同于窦止哀的郁气,那其中更多是思索后的决绝。
“我需要这么做,不论前路是什么。”他说:“我若停下或者回头——”
不能停下,不能回头,虎视眈眈的岂止一家,他并没有许多时间可以耽搁。
更何况这儿不止他一个。
他若被撕碎了,她只会骨头都不剩。
过去的事早就这样教他了。
窦止哀的两只手都垂在身侧,他就让两只手都垂着,肩膀被屋子里的沉默紧紧压住,头也仿佛折断了似的。折叠的光束被拆开,从容地洒在身上,可是他的心中却泛着异样的冷。
他见过这种眼睛,他很熟悉这种眼睛。
喉咙滚动一下,窦止哀扬起头,抬起手,手臂依旧颤颤,脸上却依旧是从前那般的嬉笑。
“你啊你,学这样聪明做什么?”
第24章
收尾巴都是学生
穿过过分方正的通路,淡色青石在转角处拐得突兀。秦向涛的脚步在此时生生打一个对折,才能正好避过园中方正的花簇。这方造景约莫想巧夺天工,奈何主人家喜好端肃。花底妆点着一些石头,该是自由生长的样子,偏偏摆放没‘错误’。
往前去的院子幽僻,适宜养病,也适宜读书——只是太安静些,秦向涛进去院子的时候,连伴随一路的鸟鸣声都止杀住。
“谦时,是我,单我一个。”
他在门口喊一声,不敲门就自个进去。陈谦时正站在桌子前面,好像习惯了他的举动。
“难为我父亲肯放你进来。”
“我母亲来寻你母亲说话,有她们帮忙说话,自然不好拦我。”
“我说呢。”陈谦时呼一口气,又展开去看桌上的图卷。
“姑父怎么又生气了?”
“他没生气,只是羡慕。”陈谦时的声音像一缕烟,从他自己的药碗里升腾出来,溢着不可表述的苦。
“羡慕谁?”秦向涛一愣,旋即道:“言哥儿?”
陈谦时没说话,半侧脸和着外面院子里的花,花长得过分火热,使得他脸上也多了几分病态的红。
“这有什么可羡慕的,你比言哥儿年长,考得比他还早几年呢。”秦向涛皱眉,他正穿着一身暗红的虎纹对襟,这时皱起脸来,人也跟一团火似的。
“那又怎么样,又不是案首。等到明年乡试我跟言哥儿一并上考场,可还有得气生。”
“谦时,你别这么说,这关言哥儿什么事,你恼他什么?”
“我几时说我恼他了?”陈谦时转过头来,很惊奇的样子:“向涛,你别觉得自己跟他关系更好,我就算不得他朋友了。”
“那你刚才——”
“我是气我自己。”陈谦时咳嗽着,脸上的红更明显些:“言哥儿父亲走得早,家里只他跟他姐姐。他能读出成绩,我自然替他高兴的。”
“方才的话,我也只跟你说。”他补充这一句,仍不放心似的盯着秦向涛瞧。
“我肯定不做那告密的小人。”秦向涛咧着嘴,笑哈哈的样子叫陈谦时的心也松快起来。
“言哥儿之后还在苏州么?”
“不,他给我来信,说打算收拾在京的宅子。还问起你了,问你身体好些没有,怎么都不给他回信了?”
“我没收到,不知叫哪儿给我截去了。”陈谦时眉毛且没动一下,也压根不担心林言会因此恼怒:“等他来了,我赔幅画给他,算了算了。”
“你那一副画值什么,你又不盖戳儿。”
“我们读书人的事,跟你这个武夫有什么干系?”
“呦哼,这会又是‘你们’读书人了。”
陈谦时被秦向涛的表情逗笑,他揉一揉钝痛的胸口,方道:“你跟他回信了么?”
“没呢,这不来问问你有什么想说的。”秦向涛没藏着,也跟陈谦时说起自己在回信中写的内容。
“你,你不该什么都跟言哥儿说。”陈谦时越听越皱眉,秦向涛却全不在乎:“那怎么了,这些事又瞒不住。”
“总不一样,你是他朋友,那边是他外家。就算,就算真有什么不好的,你是这个态度,倒把他架在中间了。”
“你也太小心了,退一万步讲,我也是给他提个醒不是?那府里二爷怎么早早回来了,你当言哥儿是个傻子呢!”秦向涛说到这里,窜下椅子,紧紧凑到陈谦时身边,把他吓了一跳:“说到这个,他那个师兄是什么来头?”
“我哪里知道。”
“你父亲那么崇拜斐先生,没跟你说过?”
“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你别乱打听。”陈谦时把秦向涛的脸推开,皱着眉道:“还有,你刚才说的话也别写在信里。万一流传出去,你叫言哥儿怎么做?你知道了吗?”
“知道了。”秦向涛扭过脸,不是很高兴地应下。他见陈谦时仍皱着眉,不由奇怪:“我答应不往里写了,你还气什么?”
“我没气,我只是想着,言哥儿兴许用不上京里的屋舍。”陈谦时说着,又扭脸朝窗外看去。
院墙里的植景不过是应个心里的想头,满眼的红,燃得热烈,但惨白的墙面总是败兴。也许墙是温柔的白净,但这里太幽静,那颜色也就变
得冷清,使得墙下的红花终究延烧不到墙外去,那红色只好沿着墙角围烧着这方院落。
而无论秦向涛那时究竟答了什么,这一件事都是让陈谦时猜对了的。
林言派去报信问安的人还没回来,荣国府的信就传到苏州。里面满腹关怀,说已经收拾好他们从前住的院子,说老祖宗可盼着。
林言跟姐姐商量过后,终究不好驳长辈的好意,打算先往荣国府去小住。
“京里的房舍也收拾着,问起来只说是怕被看守的偷着赁出去就是了。”黛玉的嘱咐与林言心里的想法不谋而合,可他心里仍有些不甘愿,好像只有姐姐与他的环境就要彻底破碎了。
“这是怎么了,眉头锁得这样紧?”黛玉点点他的眉头,少见林言这样走神。林言叫这点温度唤醒,摸一摸眉心,按耐下自己的情绪。
“没怎么,我是想即便回京,师父也看不得我松懈。只姐姐在家总是冷清,陪着老太太去也好。”林言声音闷闷的,窝在黛玉手心,耷拉着眉眼,活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的小狗。尤其他眼珠漆黑,这时看去,更是带上几分可怜相。
只是黛玉没能欣赏这样的可爱样子太久,新鲜出炉的林案首又想起自己读书人的架子,弹起身,整理着领子袖口,嘴里又郑重道:“再则,迎春姐姐她们不都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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