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记住
背景色:前景色:字体:[很小较小中等较大很大]
第20章
作者:游渔犹愚      更新:2025-04-06 11:50      字数:3379
  眼前的人拿指压在唇上,眼睛却微微弯起,倒悬的月亮倾泻一腔笑意。
  “瞧你,着急忙慌的,我又不会丢了去。快去吧,没得一会又下起雨。”
  林言怔怔点头,他在原地站了许久,蓦地品尝到一丝血甜气。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咬着舌尖,此时已经留下一对牙印。
  “哥儿,咱们走吧?”文墨担忧地看着林言,看着这个曾经将他救出于水火的小公子流露出不同于往常的茫然。
  “嗯,走吧。”林言听到自己的声音,可他不记得自己张了嘴。
  最后一次加的炭火也烧至灰白颜色的时候,林如海人来叫林言过去用饭,林言揉揉略干涩的眼睛,披上外袍便出去。
  中午那会儿的姐姐的背影给他的心里存下一个可怕的影子,忍不住预想假使他俩分离,彼此当是怎样的境地。他又想起自己最初的名字——佛奴——母亲取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是这样的叫法,但心里念着,每每都觉得安心,好像这是最久远的遗赠。
  但现在会这样叫他的只有姐姐,天然的,两个人是世间最后的同盟。
  怕父亲和姐姐久等,林言加快步子。来往的仆婢见着他,文文静静叫声好,又各自去做自己的事。
  衣摆上的云纹飘荡起来,林言进到屋子里时,林如海正与黛玉笑着说话。见林言进来,便招招手,笑道:“竟还是一团孩子气。”
  林言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样的气氛叫他刻意遗忘盘旋在心口的苦涩。
  病中的人往往没什么胃口,但林如海顾念两个孩子,一下一下慢慢咀嚼,直到那二人略略停住,这才放下筷子。
  他在心里盘算新年,庆幸至少此时已是冬季,叫他能捱过这一整年,看着黛玉与林言再添上一岁的时光。
  下人撤了杯盏,奉了晚茶。三人说起年节,说起今日的趣事,过问林言的读书,又问黛玉今日理家的事。听黛玉说在荣国府的生活,说林言赶刁仆出去的得意,又听林言说与师父的相处,说与秦陈两位公子的友谊。
  听着他们答话,林如海这时真切笑起来。他终于觉得自己可以安心,将来也有颜面再见亡妻。
  那便等着年节吧,林如海心中想着,他确信自己的两个孩子有能力对待将来的风雨。
  心里的郁气消散些,林如海的身体似乎又好上一层。他邀请友人来府中一叙,请他们也携公子小姐与自己的儿女交际。偶尔林言也会跟着父亲拜访他的同僚,名师弟子的风头在前,倒也能先得几句赞许。
  那凄冷的冬雨终于止息,雪也没了踪迹。新年的喜气使得风也温暖许多,林如海因此也常陪伴儿女走在院中,不时讲一些只有父母亲才能说到笑语。遭女儿拿指节在掌心轻轻敲,做父亲的心里非常得意。
  在这样的暖风里,他们终于等盼来除夕。
  第19章
  终归去扶灵回乡
  “打发到苏州去的昭儿来了。”
  熙凤这边正闹着,听了传话,便命人把昭儿唤进来。一见他进来,凤姐便问:“这时回来的,可得了什么嘱托?”
  昭儿打千请安,回道:“回奶奶的话,是二爷叫我来传信儿:林姑老爷是二月廿二寅时没的。二爷说他将带着林姑娘并林哥儿一同送林姑老爷灵去苏州,大抵年底时回来。二爷打发小的来瞧瞧奶奶安好,又叫再预备些衣裳。”
  凤姐听
  到此,略一沉吟,并不多与昭儿说什么,派了赏,叫他下去歇歇。昭儿回复完也不敢耽搁,赶忙将要退下。
  此时宝玉与秦钟同在王熙凤处,这时听得昭儿言语,宝玉不禁心急,见昭儿要走,便问道:“林妹妹如何了?”
  “林姑娘不知有多难过,这会忙乱,日日汤药也离不了口。”
  “她可说过几时回来?”
  “这——”昭儿一怔,忙回道:“二爷并未知会小的,单等老太太示下来的。”
  宝玉闻言,讷讷半响,自语一般道:“可她就一个人......”
  “你也别太心焦,林哥儿也在,怎么就是一个人了?”秦钟虽知宝玉惯常遗漏林家哥儿,可这时却也不得不提上一提。宝玉依旧怔愣,隔了好一会,才道:“是啊......”
  乍一听到此事,几人也再没心思玩闹。宝玉与秦钟不多时便离去,独留王熙凤一人忙碌繁杂事务,好不容易捱到晚上,才又叫昭儿过问情况。
  “你们二爷这一路上可好?”
  “好,都好。二爷记挂着奶奶,也叫小的问奶奶好。”
  王熙凤端了茶盏,不哼不哈的,直瞧得昭儿讪讪,才开口道:“你也仔细照顾着,有个什么不干不净的沾上你们二爷,我先扒了你的皮!”
  满意地见昭儿满口应下,王熙凤又问道:“当时是个什么光景?”
  “林姑老爷生熬着过了除夕,之后便再起不能。直到二月十二的时候又精神些,陪着林姑娘过了生辰。”昭儿垂着头回话,王熙凤也把茶搁下,又听昭儿说:“之后人便渐渐不清醒了,在床上躺了几日,林姑娘和林哥儿不舍昼夜照顾着。”
  “嗯。”王熙凤应一声,又把杯子端拿在手里:“你们二爷总算是亲戚,在跟前儿......”
  “不止呢。”昭儿大着胆子瞧了王熙凤一眼:“林哥儿的师兄也来了。”
  “师兄?”这话着实叫王熙凤一愣,林言的师兄?那姓斐的大人?可并没听说他......
  “不是斐大人,却是一位姓窦的先生。”昭儿声音弱弱的:“林哥儿自己也没见过,只那位先生拿了斐先生的手书,林哥儿看过才认下的。”
  王熙凤一时不吱声了,她想起白日里宝玉的痴相,不禁想他林妹妹恐怕一时半会回不来——这可‘有得瞧’了——一边是姻亲外祖,一边是父子师徒,林言那师父是专门给徒弟盯着来的。林家没有旁的亲戚,撕巴到最后,谁知道便宜了谁去?
  牙根痒痒,王熙凤暗恨斐自山的手伸得太长。
  荣国府的花烛并未吹香到扬州,一场寒气降下,年节的红绸变了白布。
  来往吊唁的人家已走,夜幕低垂,月似纸钱的一块缺口。
  蜡烛泣泪,黛玉颤了颤,她看清林言满脸的泪水,也看清自己的苍白。
  她记得原先在荣国府时,有时候她打趣弟弟。说林言稍有点什么,就盼着说想回扬州去——因为父亲等在那里。
  可他们终于回到扬州,却已经没有父亲了。
  “姐姐,你还有我,我还有你——”林言觉得自己话都说不清了,他想安慰黛玉,可自己却先哭起来。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乱撞,又好像是生吞了一颗核桃果,喉管生疼。鼻端香灰缭绕,好像一把锁链将林言拷住。母亲走了,父亲走了,抱着的姐姐这样瘦弱,好像下一刻,她也跟云雾似的飞远去。
  “佛奴……”在林言的注视中,黛玉慢慢冷静下来。眼前人的惶恐顺着拥抱传递到她心里,泪水无声砸落,叫林言心里一颤。他不自觉停下抽泣,望着黛玉,眼睛里带着自己都没有发觉的依赖和顺从。
  “来往吊唁的人家,你可有好生记住……”一字字的嘱咐,脸上淌着泪河,黛玉声音在颤抖,该说的事却一点没有遗漏。林言还跪在她对面,身后父亲的牌位肃穆,黛玉的目光越过林言,落在那处,原本压抑的心绪决堤。
  她哭得没有声音——是苍翠山林,幼鹿失亲的哀啼,稚嫩悲鸣引来虎啸,于是山林静止——这沉默比嚎啕更锥心。
  “姐姐,我记得了,我记得了……”黛玉哭得浑身发颤,林言赶紧将她护在怀里。夜晚的灵堂太冷了,他不知怎的想起秦向涛曾用来吓唬他的鬼话。
  父亲也是吗?他会化作魂灵,看着这灵堂上一双儿女相偎哭泣吗?
  林言不知道,但他只是想,若是父亲看着,定不会满意自己这般不经事的样子。
  他是要保护姐姐的。
  姐姐只剩他了,他也只有姐姐了。
  不知不觉的,两个人都止下哭声。
  天空依旧垂得很低,闪烁的星光下,人间只剩下他们自己。
  往苏州去的船早已备齐,黛玉生了病,林言便揽下许多繁杂事。林如海的故旧同僚对他观感不错,遇着什么,也肯明里暗里提点几句。林言一一谢过,记下。
  他催人先去料理苏州的老宅,以免回去时处理不及。丧葬事宜有人帮衬,可到底事情繁乱,少不得自己多用心。
  府中的仆婢——家生子带走,当初雇来的便发了钱散去。林如海在时对府中人且宽宏,多年侍奉的在灵前磕头礼谢,又对林言叹道
  “哥儿,你跟姐儿两个人,今后可得保重。”话没说完,眼圈便红,林言的鼻尖也有些酸涩,他深吸一口气,只回:“安心便是。”
  至于林如海原本的几房姬妾,林言也请过问她们的意思,那边回道愿意一并回苏州老宅。林言听罢,又嘱咐人打点,且接待来致意的人家,一通忙碌,直到戌时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