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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作者:游渔犹愚      更新:2025-04-06 11:50      字数:3323
  有这一暖场,底下也热闹起来。贾母听着迎春、探春作诗,又笑惜春道:“好好,准你取画材来。”
  宝玉在这里开心坏了,兴致如飞,一连写上几篇。贾母叫周围人都看这诗篇,叫宝玉拿了个好彩头,又牵了黛玉过去,道:“我这两个玉儿都是出彩,这会一个得了,另一个怎么竟藏起来?”
  王熙凤瞧着,乐得开怀:“我读不甚懂,只是见这天儿冷了,请老祖宗叫林丫头做首‘暖和’的来。”
  “你呀——”老太太笑眯了眼,伸手隔空点一点王熙凤的鼻尖。
  “你当我给你做羹来的,与我几瓜几枣,就叫我给你作‘暖和’的来?”黛玉偎在贾母怀中,下巴一翘,便朝熙凤笑起来。
  贾母在此时拿了黛玉诗篇,读着看着,心里也有些期待。方才几首都好,只是掺了雪气寒气,她也想看看‘暖和’诗篇。
  可黛玉笔下也落雪,只是最后着一句‘留得待春来’。
  读着诗作,与了奖赏,闹了惩罚。贾母看着或大或小的孩子,心想她或许真的老了,一场风寒竟害得这样厉害。
  “老太太。”黛玉正在她耳边轻轻唤,看见那尚稚嫩的眉眼,贾母竟觉得无端端看到女儿。
  她是真的老了,贾母这样想着,又把黛玉搂进怀里面。
  外面的寒风不知怎么绕路进来,半热半凉,最叫人身体受害。贾母笑着叫大家伙喝些真切‘暖和’的,散了会,又嘱咐回去千万把窗户阖紧,没得贪赏景致受了寒。
  这热热闹闹似是花团揉散开,黛玉临走时回头看一眼——丫头婆子围着,她的外祖母只是坐在那里还在读方才的诗篇。
  那点寒冷的水又在她的心里淌开,只是这时流得更远。
  “姐姐。”林言紧着牵住她的手,他的手是热的,刚捧过羹碗,一路热到黛玉心里去。
  “姐姐,你不舒服么?”
  “我也不知怎的。”黛玉捂住心口,另一只手仍然紧紧牵住林言,好像这会又下起雪,他们会在这样的风雪里走散:“我......”
  她不知怎的说不出,好像这是什么命里的谶言,只能她一人知晓,旁的人不能听见。
  “姐姐——”林言安抚一样半扶住黛玉,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姐姐若心里不安等雪化了,咱们上庙里拜一拜。”
  黛玉点点头,恍惚真的因为这一句觉得好些。
  可他们没有等到雪化,只等到一场比往年更大,更寒冷的新雪。
  打发去扬州的人带了信回来。
  第17章
  渡寒江千里归家
  接了信,贾母独坐着静默半响。白霜生出爪牙,顺着窗棂爬上,给屋子里添上好一份寒凉。
  王熙凤蹙着眉安抚,老太太好似听不见,一声不吭,只在最后叹一口气,吩咐道:“将他们俩叫过来吧。”
  见要走,贾母又嘱咐:“若是午歇还未醒,就悄悄等一会。”
  那人应下走远,贾母却竟忧虑起来。担心叫得急了惊吓走小孩子的魂魄,又暗悔自己该再嘱咐一句,即便他俩醒着也是要轻轻请来的。其实底下人机灵,这种体贴本不必提醒,可贾母却是心里发慌,想着,她们若是忘了呢?
  等待像是夜漏中的水滴,牵出长长的银丝,生坠着,迟迟不肯滴下去。而当终于滴落下来的时候,却凉得叫人打一个激灵。
  贾母看着两个孩子进来,眼睛便不觉湿润。她一手搂上一个,摩弄半响,才说:“你们父亲想念,正趁着年节,要接你们家去呢。”
  林言原还带几分初睡醒的昏沉,见老太太眸中含泪本就下去三分,此时听她这样说,登时心跳如雷。
  他正牵着的姐姐的手几乎在一刹那失去温度,冷冰冰、静悄悄,仿佛一尊白玉瓶,不需要多用力,就会变得粉碎。
  林言紧紧牵住黛玉道手,控制着声量,可张了半天口,一个字都吐不出。贾母知道这两个都是聪明孩子,支支吾吾不言,才叫他们心里更慌张。有一只帕子正轻轻蘸去她脸上的泪水,贾母于是将黛玉的脸按在心口,轻声道:“冬里寒凉,难免害了病痛,你们回去也好生照顾。”
  话音落,贾母不禁更紧地抱住黛玉,眼泪一颗颗垂滴下来,隐没在发间。林言接了帕子,细细为贾母擦拭。贾母见此,扶了黛玉起来,又跟林言道:“你也快快去了斐府,与你师父说去,别坏了礼数。”
  林言应是,贾母又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抚平他的鬓角,仔细看着他的眉眼。
  “好孩子,去,快去吧。”
  他们不敢耽搁。
  车子已经备好,林言进到斐自山房里的时候,小老头刚醒。他听见动静,用被子把头蒙住,存心跟弟子开个玩笑。
  若是平常,林言
  约莫会笑。可这一次,他走到斐自山跟前,还没说话,声音便哽咽了。
  “师父,我父亲病了,叫我与姐姐回家去,您多保重。”
  斐自山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胡子飘在半空。
  “什么时候的事?”
  “刚得了信,不多会儿就走。”林言被师父搂起来,师父的手极重地按在他的后背上,林言听到师父叹气,可抬起脸又见到斐自山安抚似的笑容:“不当事,谁没个三灾六病。你们来到这里四五载没回去过,你们父亲也想呢。”
  见林言点头,他又道:“不必怕,有时就给师父来信,记着?”
  到了这时候,林言反倒不哭了。他抹抹眼睛,认真应下:“我晓得,师父。”
  林言没有许多可带的东西,唯一记挂的除了禀告师父,便是与师兄师嫂、还有秦向涛、陈谦时作别。可陈谦时随他母亲去了外祖家,林言便匆匆写下条子,请斐茂交给他们。
  他回去的时候,黛玉屋里大半已经收拾妥当。她那儿的东西本就存放有条理,这会也未曾乱了阵脚。
  紫鹃清点着,宝玉站在一旁,不舍地往窗边瞧。黛玉便坐在那里,垂着眼睛,又恍惚是当时握在手里的冰冷模样。
  林言心里一坠,三步做两步,上前去轻轻唤一声姐姐。
  “都知会过了?”
  “是,俱都告诉了。”林言点头,他心里发乱,不知如何才能安抚黛玉,只好把师父说的话也告诉姐姐听。黛玉捏捏他的指尖,勉强撑出笑来:“那书信我看了,是父亲亲笔写的。”
  “现已吩咐人去备船,琏二哥哥陪着我们回去。”
  林言还未应话,便听到宝玉无限不舍:“妹妹,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什么时候回来?还回来么?她现下不是正要回自己家去,见自己的父亲么?她不是正要‘回来’吗?
  黛玉仰起脸,眼珠干涩。忽得一暖,扭头一看,林言还握着她的手。
  辞了老祖宗,辞了舅舅舅母,辞了兄弟姊妹。扬州来的林姑娘和林公子冬日里来,又冬日里走。
  飘摇的船,缀着帘布,散着几个侍候的婆子。林言在船头站着,无端有些恍惚。
  他来的时候觉得船本身就极大,如今才知道大的原来是江河。眼前的水色都是曾经见过,当时心中惴惴,如今归去也不是无忧。
  父亲呢?父亲说过,叫他与姐姐一并过来,叫他好好读书,叫他......天上的水雾落进眼睛里,林言安静得骇人。他开始觉得这片水面过于大,大得令人生气,直想质问天公,凭什么只把姐姐与他抛在这一方看不到边际的地方。
  可他的心却很冷静地旋转着,怀揣着最可怕的预期,悲伤又不得不准备知晓那个结局。
  水路又是出了几里。风吹皱了布帘,打里面探出一只手来,手的主人牵住林言的衣袖,声音和缓,动作轻柔:“佛奴,外头风紧了,你进来坐。”
  “姐姐,我不冷的。”林言嘴上这般说着,却到底老实回到舱中。里头帘子起了一个角,小窗将合未合,黛玉正巧坐在那光中,只是望着他:“你说不冷,待会寒着了,又是一番闹。”
  这说着,她自己反是低咳几声。林言赶忙放下帘布,瞬息到了姐姐身前,扯过一件披风搭在她身上。
  “姐姐可是吃着风了?要不,把窗儿关了吧。”
  “不当事。”黛玉捂一捂他的脸蛋,她的手和吹风许久的林言一样冰。黛玉牵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扭过头,又只是遥望一方水色。
  “我问了掌舵的,他说行船稳当,这几日就能到扬州,姐姐——”林言很乖巧的偎着黛玉,又去看黛玉放在手边的书,随意翻开着,看去许久未曾动过。
  窗儿开着,天是留白,水是湖绿,远方山影隐在浓郁的雾色中,模模糊糊,朦朦胧胧。
  林言看过一页,偷眼去瞧姐姐。果然见她托腮凝眉,一副思索的样子。他想开口,想去宽慰姐姐,可沉默像是外面的雾色钻进来,一股木然将他们包裹。
  钝痛许久的心,这时已经不觉得痛了。
  “佛奴。”
  黛玉的声音垂得很低,竟比外面的鸟鸣声还浅。林言看着她,她看着窗外,好像并没有叫他的小名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