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作者:
游渔犹愚 更新:2025-04-06 11:50 字数:3318
不知道姐姐现在做什么呢?
林言这样想着的时候,一个李子从他的头顶落下来。
“你砸了人可怎么好?”
“对不住,没砸着吧?”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来,林言抬头,在墙头看见一张笑着的脸。那张脸的主人见他看过来,笑嘻嘻的,伸手挥一挥,又扭头招呼另一个人上来。
另一位约莫不肯,林言没听见声音,只见墙头上的这个叹气又苦脸。可这样的情绪并没有留存太久,那孩子双臂一撑坐上来,他看去比林言年长几岁,一件枣红绸衫暗绣一排飞燕,却不知方才是哪里玩去,蹭出一道花汁痕,一长锁一般自肩颈到腰间。
他坐定,又跟林言道一句歉。
林言有点想笑,脚边还落着摔碎的李子。墙上的人望一眼,诚恳道:“这回是我失了礼数,既打过照面,回头便奉上帖子,正经与你拜会。”
他跟故事里的游侠儿似的,忽然冒出一颗头,又忽然一闪身下去。林言听着那边哎呦一声,心里一紧,忙问:“可是摔着了?”
“没有,没有。”那边还含着笑,可说完这句后,那笑声就远了。
林言在墙下发一会呆,此时才后知后觉——原来斐府和邻家的府邸,便正隔着这一堵墙面?
对方言而有信,没等到林言忘了这件事便好端端奉上帖子。林言的师兄——斐茂——虽说他与林如海同年,可斐自山坚持,斐茂竟也笑呵呵应下这年纪小小的师弟。
他收了帖子,跟林言笑:“这是看你来了。”
林言只依稀知晓隔壁人家姓陈,见斐茂这般,自心下一松,追问道:“师兄与他们家熟么?”
“我与陈大人曾同在翰林院中,还算有些交情。”斐茂自己的儿子长林言许多,在国子监读书,林言来时错过旬假,只与他匆匆见过一面。这时见林言愈发好奇,斐茂心肠一软,便道:“他来时当带上自己家的公子,你们年岁相仿,且挨得近,倒可做个朋友。”
斐茂是这样说的,可他正经见过那陈府人的时候,却是不大精妙的时机。
那会斐自山正与他讲着书上的句子,底下人小步踱过来,矮下身子,在窗沿下面道:“老爷,客来了,请您过去。”
“不去。”
窗前的影子更低一些,赔着笑:“老爷,客人现正吃茶,您不能几次都......”
“怎么,他们是朝堂的老爷,我说的就做不得数?”斐自山冷笑,将手里的书摆正:“你跟他说我病得起不来身,不便见客。”
“老爷,人家说,还想见见小公子——”
“我说又是做什么来了。”斐自山的胡子尖又开始飘动,他看一眼林言,又看窗沿底下的影子,哼哼笑,回头时又缓和起来:“言儿,他们话不必尽听,只有师父布置下的课业要仔细。”
这是应了,于是才有林言与陈谦时的见面。
他原以为那日爬上墙头的人是陈家的公子,如今见了方知他是墙下的孩子。斐自山脸上没什么表情,受了陈大人的礼,态度不很客气。
可陈大人说,这是‘名士风流’,转而又夸赞起他的徒弟。
林言猜,师父说得‘不必尽听’该是这个。
他开始觉得师父最开始不愿来到决定颇为明智。
林言是小辈,这时不大能加入这一场交谈,而幸好跟他一样只能安静听的还有一个人,于是也不算难捱——陈谦时也比林言长一两岁,可是身子过于瘦削,目量去反而是两个人一般高。他见林言看他,很客气地弯一下嘴角。
“另一个,被他的父亲罚了,说以后再来找你。”
林言只得点点头,他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
陈大人对师父或许有些太‘服气’。
但林言没有追问的机会,他刚刚从陈大人的话语里捕捉到另一个名字。
秦向涛
他猜这个就是那个丢了李子,又爬上墙头的孩子——林言这样想着,眼前恍惚飞过一排金红的燕子。
陈谦时在他耳边微微叹气,扭脸跟林言道:“向涛还要我千万不要告诉你,他要自个说给你听。 ”
这是什么说法呢?林言抿起嘴,他跟陈谦时,还有压根不在场的秦向涛,好像已经在上座者的几句交谈间有了可以随意往来的情谊。
日头要落下的时候,陈家父子告辞离去。林言跟着师兄送客,回书房去的路上,却觉得今天这一日好像是被上午读的神鬼故事魇去,恍恍惚惚的,偏又快得吓人。
他进了院子,师父却不在书房。斐自山站在院子当中,以审度的眼神望着这年纪小小的弟子。
“你来了这儿,有二十日了吧?”
“是,师父,今天整满二十日。”
斐自山点点头,他好像是因着陈大人的拜访才想起来眼前的徒弟不是孤家寡人一个。这会见林言疑惑,他便捋捋胡须,刻意温和:“明儿便回去看看吧,只是功课还要习读。”
“是,师父。”林言有些惊喜,方才路上的思绪尽数抛去,只余下将回去的欢喜。斐自山见他这般,皱着眉,嘀咕一句什么,到底没说出指责的话,只是自己回到书房去。
这一晚仿佛是织女管,林言半梦半醒到了天池,眼睁睁看着织女将一根又一根夜思纺作晨曦。
“只能一根一根的纺么?”他问。
“你这样急,是赶着到哪儿去?”
“我去见姐姐去。”林言恨不得自己会些织功,替织女把夜晚纺了。他急得狠,又不好再催,猛一跺脚,身子便坠,惊醒才知眼前已是黎明。
压根没留心思索这是不是什么预示,林言一骨碌爬起来,直把时辰丢在身后,叫礼数绊一跤,一颗心才算歇息。
不行,不行......林言责备自己,怎么能又这样孩子气?不是发了愿,要一改从前的样子?
可他又实在欢喜,说不得,自己在院子里蹦跳两下,抚平衣摆上的褶痕,这才昂头出去。
林言在荣国府算得上是年岁小的,可也是这一次回去才真正是诸人都喜欢的样子。第二只脚还没落地,旁的东西便被般抬回去。林言只得三日空闲,想说没什么好搬的,却硬生生叫那些殷勤堵回去。
“言哥儿也别笑话我们,咱们这些也是沾沾读书人的文气儿。”
林言看不见说话的人的眼睛,只有牙齿,红舌并咽喉,黑洞洞敞露在太阳底下,钻出吉祥又喜气的话,好像那些细碎的言语是林言的梦境。
“哎,不当得什么。”他又笑起来,酸涩的心绪把眉眼压得很低。
他愈发急着去见姐姐了。
第7章
吃茶去留府时日
林言现读书有了个新的习惯,手里捏着一支笔,旁列一张纸,稍有迟疑困惑,就要在纸上誊抄。他每月只得三日假,并不敢闲着,每日仍要摘出许多时候闷在屋里,唯一的进益是能够把窗户打开,不至于只捞着看窗户上映个影子。
府里人都说,林哥儿自得了斐先生熏陶以后,整个人就大不一样。
黛玉却觉得,她家佛奴是有些改变,却万万不至于变了个人去。
绞断一截丝线,黛玉抬头瞧一眼窗外,细细凝神,听得外头的叶儿抖落一树虫鸣,回头又跟林言笑道:“一个时辰整。”
“刚好落笔。”林言抬头,他的指头上原就蹭一些墨痕,这时不知怎么挪到脸上。紫鹃打了水过来与他擦拭,林言接过帕子,一面搓着墨水渍,一面低低与黛玉道:“姐姐,这样交与宝二哥便好?”
见姐姐点头,林言便也不吭气,将另一侧纸稿收好,心里陡然跃上一层极难挨的忧虑。
他那二舅舅不算是坏人,况且除了官家的事业,还要留着与清客些,平日与他们这些小辈不常见,便也少些近在眼前的为难。真正在林言这儿落了埋怨的还是些抬一贬一的比较——从前还少些,这几次回府,却竟总像是他把宝玉的好日子惊吓走了。
细细数来,他拜师已然过去一段时日。头一次得假回来时被二舅舅叫去书房,回头才知宝玉遭了斥责。如今窝在屋里借口读书,叫二舅舅知晓,竟又勾着想起儿子不成的伤心事。
被责备的满心委屈,遭夸赞的有苦难言,更何况林言记挂平日只姐姐一人在此,又因从前的风言风语存下疑心病,这时便冷不丁生起气来。
矮几上叠着刚写好的几页,被风吹了,林言垂下头捏在手里,在台面上磕整齐些。黛玉仍坐在他对面,也垂着头,两根指头间立着一方金柄小剪。她的指甲水润,修剪且仔细,些微弧度上膨出一点金边。林言定睛看一眼,才发觉那是外面透过来的太阳线。
林言知道姐姐是在绣一只香囊——她绣了多久?可别夜里绣,恐怕要把眼睛看伤。
正想着,黛玉却又抬头:“想什么呢,眉毛眼睛都皱在一处。”
林言哪知道他的神情叫剪子映个分明,闻言只得抿嘴,如实相告:“我担心宝二哥怨了我去,也怕那些丫鬟婆子计较,又说些不中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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