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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作者:无聊到底      更新:2025-04-01 09:38      字数:3268
  他们穿着宽敞而又洁白的衣衫,身上挂着好似蛛网一般杂乱的红绳。
  红绳之上,系着许多薄薄的月状铜片。
  风一吹,它们便相互碰撞着发出阵阵声响。
  那些活人祭品此刻都还醒着,他们的面容被血画的符文遮掩。
  有人沉默不语,似已放弃了挣扎。
  有人声嘶力竭地哭喊求饶,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而祭坛的正中心,只有一个年幼的孩童。
  孩童的四肢以一种诡异的形状反向扭曲着,看上去像是被人用钝器生生打断了。
  干裂的荆棘将那小小的身躯捆绑在柴堆之上,尖刺划破单薄的衣衫,溢出的血迹早已干涸至暗红之色——他蜷缩着身子,虚弱得几乎只剩下了呼吸的力气。
  哪怕知道这只是一场早已发生了三百多年的幻象,哪怕清楚祭坛之上的那个孩子最终会被救离此处,哪怕比谁都更加明白往事早已无法改变一分一毫。
  真正身临其境的那一刻,离玉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云层被风轻轻吹散,皎洁的月色洒落向灰石砌成的祭坛。
  身着月白长袍的大祭司缓缓向天高举起了双手。
  祭坛正中,火舌向上腾起,只一瞬便淹没了那个小小的身形。
  火焰烧断荆棘,火光之中那道蜷曲的人影,似也在剧烈的疼痛下本能地挣扎了起来。
  烈火不曾烧灼的地方,月状的铜片如刀一般划开祭品,好似一场无人操刀,却偏又不死不休的凌迟。
  滴滴殷红滑落石台,声声哀嚎震耳欲聋。
  微弱的金光于烈火之中忽明忽暗。
  大祭司的眼底不禁浮现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慕陶不禁又一次抓住了离玉的衣袖:“师尊,那……那是师兄吗?”
  离玉:“……是。”
  话音落时,忽有一只白鸟,飞蛾扑火般冲上祭坛,撞入了那仿佛可以吞噬一切的烈焰之中。
  它的修为那么低,却仍旧想要以那无比微弱的灵力做点什么。
  离玉不自觉向前靠了两步,伸出的指尖似想救下什么,却见那火光中微弱的金光忽然明亮了一瞬。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白鸟被一道金光裹挟着跌向了祭坛百米之外。
  跌落在地的白鸟于短暂愣神后,扑扇着残缺的羽翼飞向了远方。
  “杀了那只鸟妖!”大祭司冷冷说着。
  护阵的将军闻言,连忙招呼着几个手下追了上去。
  就在此时,方才不见了踪影的黑鸟,缓缓落在了大祭司的头上。
  没有一人察觉,它只是回身再一次望向了离玉。
  不,这一次,它的眼睛里似是有恨,与之前两次相望并不一样。
  离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向着身后望去。
  果然,在她身后的十几米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静静遥望着祭坛的身影。
  他身着一袭黑色长袍,连袍的帽子遮掩着刻意压低的面容。
  黑夜之中,火光描摹着那个模糊的轮廓。
  离玉上前两步,想要看清他的容貌,却只在帽檐之下望见了一片星空。
  黑袍之下,并非一副人类的面容。
  那是一片星空,但不是仰头便能望见的星空。
  它如宇宙中的星海一般,浩渺而又寂寥,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离玉一时乱了心神,不自觉后退数步,直到被慕陶扶住,这才回过神来。
  耳边的哭喊与哀嚎渐渐没了声响。
  幻象中的那轮弦月已于不知不觉间悬在了祭坛的正上方。
  月力最为强盛的那一刻,祭坛之上无数祭品的鲜血,于地面刻出的凹槽中缓缓流动,最终彼此相连,结成了一个暗红的阵图。
  “说是血祭,其实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引灵阵。”
  黑鸟声音嘶哑地说着,目光缓缓望向了天边的月。
  那一瞬,祭坛的中心亮起了耀目的金光。
  血阵于地面缓缓向上升起,似要囚住那一夜的月亮。
  怨气,如血烟似的,从上百个祭品身上抽离,被血阵牵引着升入高空。
  月华都似在那一瞬被染出了淡淡血色。
  “黑袍告诉他,冷宫里的那个孩子,有着世上最为罕见的先天灵质,若以他的魂魄铸下招阴聚邪之阵,他将能得到用之不尽的力量。”
  “这个阵法,不止是一个简单的引灵阵,它还可以困住所有入阵的阴邪与魂灵。”
  “他是一个邪修,这对他有着大过生命的诱惑……”
  以如此灵质的魂魄为阵眼,招阴聚邪,囚困其中,于一个邪修而言,确实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
  城中有着这样一个可怕的阵法,槐国主君还下令屠了全城,难怪城中怨气久久无法散去。
  离玉回望着那只黑鸟,皱眉道:“那么你呢?你身上虽有怨气,却仍是妖族,并非不能离开此处。”
  “……”
  “你为什么一直留在这里?”离玉上前几步,沉声问道,“你引人看见这些过往,所求又是什么?”
  “……”
  黑鸟不再说话,只是转身飞走。
  “追!”离玉对慕陶说着,快步追在了黑鸟身后。
  远离灰石祭坛之前,离玉忍不住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被烈火烧灼的阵眼。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灼目的火光之中,似有一股不属于三百年前的力量,正在试图打碎这样的幻象。
  只是一瞬的恍惚,身后的祭坛便已消失不见。
  无数零星的记忆碎片,在这一瞬于她眼前碎裂重组。
  她能感觉到慕陶害怕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当周遭碎裂之景再次重聚之时,她又一次来到了那间被牢牢锁住的房屋之外。
  黑鸟扑扇着翅膀飞向了窗外奄奄一息的白鸟。
  只一瞬,便已与之相融。
  慕陶眼底不由闪过一丝不忍:“它伤得很重!”
  离玉刚想说点什么,便听见了一个森冷异常的声音。
  “你没有改变一切的力量。”
  她循着声音的来处回身望去,又一次撞入了那一片令人失神的星空。
  他望着那只白鸟。
  准确点说,他连脸都没有,离玉并不确定他是否真的能望见什么,但至少她感觉这货若有眼睛,此时此刻应该确实是盯着那只白鸟的。
  “我可以给你力量。”他不带一丝感情地说着。
  那个声音很陌生,也很诡异,并不似一个人类能够发出的声响,偏又清晰得让人能够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白鸟无法言语,望向黑袍的绿瞳却是缓缓变作了深不见底的暗红。
  它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更没有考虑过自己需要付出怎么的代价,就已于无声之中应下了黑袍的话语。
  下一秒,似有一颗星辰,落入了它的身体。
  那被烈火燎过的白羽,一点一点化作了如墨的夜色。
  修为低微的小妖,在那一刻拥有了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周遭一切再一次破裂成了许多的记忆碎片。
  那些散碎的记忆画面,不再凝聚成一道实景,而是凌乱的漂浮在了半空之中。
  一个碎片划过眼前,离玉看见了秦若蘅的身影。
  她被好多人押送到了墨夷景行的寝殿。
  九年未见,那个男人像从前一样坐到她的身旁,眼底带着不知真假的亏欠,轻声地对她说着什么。
  离玉什么都听不见,却看到秦若蘅红着双眼扑进了他的怀中。
  数秒之后,他神色一变,用力推开了怀中的女人。
  半截银簪没入了他的心口,他忍痛拔剑,指向女人的颈间,却被一缕黑烟扼住了咽喉与四肢。
  手中长剑随双膝落地的那一刻,秦若蘅面色冰冷地将其拾起。
  她站起身来,第一次居高临下地看向了眼前那个可以轻易操纵自己命运的男人。
  四周的侍卫正欲上前,便被一阵黑烟掀翻在地。
  长剑刺下第七次的那一刻,脚底之人彻底失去了挣扎的气力。
  她将长剑拔出,黑鸟飞落于她的肩膀,与她一同走出了那个满是血污的宫殿。
  记忆的画面闪过,白袍的祭司倒在了她的身前。
  黑烟于他身上消散,他的眼中写满了震惊与不甘。
  离玉看得出来,秦若蘅身上没有一丝妖气,也没有来自别处的奇怪力量。
  那副曾经纤弱得只够好好活着的身躯,带着一种名为仇恨的东西,亲手杀掉了把自己一步步逼到如此境地的人。
  那只黑鸟陪在她的身旁,与她一同望着眼前的祭坛。
  阵法已成,血色的灵光笼罩着整个灰石祭坛,她已无法上前半步。
  祭坛的正中心,柴火已经烧尽。
  夜风一吹,便有无数黑灰色的雪花,随风一同飞旋于天地之间。
  可烈火没有熄灭,只是化作了金色的火焰,仿佛永远无法燃尽一般,跳动在她无法触及的祭坛中央。